取經人,在長安。
光有經文是沒有多少意義的,畢竟照著文字的比劃抄寫,而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也不過就是一個轉印的工具人而已。
斐潛想要不是簡單的印刷幾本道德經,即便是德格朗齊會讓人用什麼豬牛羊血抄寫,亦或是用什麼金粉去抄寫,都沒有什麼神通的作用。
道德經最大的神通,是在其思想上的。
因此斐潛讓德格朗齊先待在長安學習一段時間,至少要確實懂得了漢語之後,才能說比較準確的去翻譯道德經,去傳遞五方上帝教的真意。
於是德格朗齊就在長安左近居住了下來,然後他就發現了許多和雪區,和他的家鄉那邊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比如,水磨。
德格朗齊瞪大了眼,看著細膩雪白的麥粉,一點點的從磨盤之間湧現出來,然後落入到了石槽裡麵,最終彙入到了木桶裡。
雪區也有磨盤,但是沒有水磨。
所以德格朗齊怎麼也無法想象,這麼大的一個磨坊,然後哪麼多的磨盤,卻隻需要一個人,哦,實際上是三個人,三班倒,就可以照料得過來,然後一袋子一袋子的粗糙的麥粒,然後變成了雪白的麵粉。
嗯,大漢的麵粉其實並不如同後世那種有些滲人的慘白,而是略有些黃的,隻不過在德格朗齊眼中,這些麵粉就已經是足夠『雪白』了。
如果隻是嘴皮子上說未來很美妙,然後當下天天吃糠咽菜,會有人相信未來真的很幸福麼?
德格朗齊覺得不值得相信。他覺得五方上帝教是一個好的教義,並非完全是因為五方上帝教描繪的神仙世界有多美好,而是他看到了大漢長安有多麼幸福。
至少,比德格朗齊的雪區是要幸福的。
不同時期的人,對待同一件物品的態度是不一樣的。
就像是麥粉和石磨,德格朗齊認為是神仙一般的技術,而在長安磨坊裡麵忙碌的工人則是看傻子一樣的看著德格朗齊。
德格朗齊向磨坊裡麵的工人請教這個水磨到底是怎樣運作的,磨坊裡麵的工人哪裡懂這個?工人說:『不都是這樣的麼?麥粒倒到石磨裡麵,然後麥粉就自然而然的出來了啊……』
什麼叫做都這樣?
什麼叫做自然而然?
德格朗齊的溝通失敗了。他無法理解。
那麼這兩個人之間,誰對誰錯?
誰的觀念才是正確的反應了事實?
在磨坊的工人眼裡,這隻是一個工作,每天上班,下班。
德格朗齊卻覺得,這是改變雪區的重要技術,可以讓雪區的民眾過的更好……
關鍵是,長安城中,這樣的技術,似乎到處都是。
毫無掩飾的擺在那邊。
就像是書坊裡麵的書籍,像是青龍寺裡麵的爭論,像是隨手可以拾取的璀璨明珠,像是道路一旁顯露出來的絢麗寶石,刺激的德格朗齊有些頭暈目眩。
德格朗齊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了水磨之外的石頭上,看著一車車的麥子變成了一車車的麵粉,然後看著不遠之處並排而立的好幾座磨坊,看著那奔流不息的渭水帶動著水輪嘩啦啦的作響。
德格朗齊忽然對於自己過去的生活,雪區的世界產生了一種難以描述的隔離感,自己過去,不,像是和自己過去一樣生活著的雪區人,難不成和這些長安之中的大漢人,是處在了不同的天下麼?
這種完全和自己舊有觀念相互違背的現象,讓德格朗齊無所適從。
除了水磨之外,在長安,德格朗齊還看到了很多老年人。
很多很多,多得讓剛剛抵達長安不久的德格朗齊,有些不可思議。
在德格朗齊的眼中,這些老年人,難道不用繼續去勞作麼?看他們的情況,應該還可以挑擔,還可以種地,還可以砍柴,怎麼能笑嗬嗬的,坐在那邊什麼活都不乾呢,難道說大漢已經富裕到了這些老人都不用乾活了?
在德格朗齊的部落裡麵,沒有老人的概念,隻有死人和活人。能乾活的和將來能乾活的,是活人,不能乾活的,就是死人,或者要去死的人。
起初德格朗齊還傻傻的去問幾個老人為什麼能夠這麼閒,尋根究底,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什麼時候去死……
然後他差點沒被老人拿拐棍當場給敲死……
這個時候德格朗齊才明白,在大漢,老人居然可以養老!
年齡大的人,即便是有勞動能力,也可以不用勞作!
為什麼?!
他疑問,他詢問,然後那些老人說,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麼?老了,就應該養老啊,難不成還要繼續勞作?
這哪裡又是自然的事情了?
德格朗齊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傻子,麵對這麼多大漢人以為自然的事情,卻覺得一點都不自然。
就像是方才他在水磨裡麵得到的回答一樣。
磨坊的坊丁嗬嗬笑著,表示這個水磨有什麼稀奇的?不都是這麼運作的麼?
德格朗齊思索著,艱難的探尋著。
在雪區,對於普通百姓來說,時間都是很寶貴的,每個人都是很忙碌的。田畝要種,氈毯要織,帳篷要收拾,牲畜要打理,每個人都是從一睜眼就要忙碌到閉眼,隻有那些不懂事的小孩,還有尊貴的頭人才不需要勞作。因此那些普通民眾當中的老者,一旦不能勞作了,便是會靜悄悄的死去,不拖累家庭。
大漢的老人居然可以這麼悠閒?
這,就是五方上帝的庇佑麼?
可是德格朗齊自己也很虔誠信奉著五方上帝,為什麼他就不能得到這樣的庇佑?
德格朗齊站了起來,離開了水磨,回到了長安城中。
他滿腦子都是問題,他找到了郭圖,但是之前沒有完成任務的郭圖顯然對於德格朗齊沒什麼好態度,哼哼哈哈的根本不想要和德格朗齊說話,在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之後,他便是在官廨之前徘回起來,然後他碰到了剛好前來視察工作的斐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