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斐潛從未想過,當下大漢竟然也可以做這種手術。即便是斐潛知曉華佗很厲害。
百醫館很早就能夠做盲腸的手術了,但是鄭玄的這個手術的難度,顯然不能和割盲腸相比。
即便是在後世,說不得也是要照ct,然後才有醫生敢做手術。當然不是說後世的醫生就多麼差,而是華佗在沒有任何診斷儀器之下,就能找到問題所在,並且解決了,這即便是放在後世,也恐怕是會讓人瞠目結舌,不敢置信的吧!
華夏古代的醫術,竟然發展到了這種地步?帶著這種驚訝,還有心中的疑問,斐潛在次日的時候又到了百醫館。
斐潛沒進鄭玄的病房,而且手術之後,鄭玄隻是脫離了危險區,還不能算是康複,所以斐潛他隻是站在病房外麵看了看。
病房之外,彌漫著酒精的味道。特彆是在門窗之處,似乎剛有人噴了一些高度酒在上麵。
房屋之內原本用艾草熏蒸過,所以現在血腥味並不是太重。雖然不能完全做到無菌,但是百醫館內已經對於手術傷口的護理有了一定的經驗。
所以如果說鄭玄的傷口能夠順利愈合,說不得就像是華佗所言的那樣,可以再延長幾年的壽命。
雖然說鄭玄確實有後續感染的風險,但是相比較來說,後世動不動就是什麼層流手術室,無菌炸藥包,呃,手術包,然後就這樣,還時不時的會留一塊紗布或是止血鉗作為付贈品……所以斐潛感覺,西醫更多的像是對症,而中醫則是治人。
如果說中醫的手術能夠流傳下去……斐潛摸著下巴上的胡須。畢竟西醫的手術史,竟然不是從醫生那裡開始的,而是從托尼老師那邊發源起來的。
在後世想要手術,必然是找一家正規的醫院,但是在中世紀的歐洲,就隻能是找一個托尼老師,因為多才多藝的托尼,不僅是會剃頭剪發,還同時承接拔牙放血開刀等等一係列的工程項目。
什麼?無菌無塵?彆開玩笑了,中世紀都還要穿高跟鞋上街,要不然就是一腳的屎尿。
因為宗教的關係,所以在中世紀很多人認為接觸血液是一種低賤的職業,所以在宗教體係當中的神職醫療人員,大概率就是聖光一脈的,基本上就是聖水畫符而已,是不會沾染血液的,所以時常因為剃刀不鋒利而導致剃頭刮臉出現傷口的托尼老師,就自然開始了他的兼職曆程。
同時為了一些手法不精妙的人混到托尼老師的行列之中,中世紀還特彆給托尼老師頒發了理發手術執照。
有了這個執照才能上崗手術,否則就隻能剪個頭發剃個毛。但是有這個執照,並不能代表什麼,而且從中世紀到近代,西醫的手術發展其實也就那樣,甚至為了清除傷口的毒素,便是往傷口上潑滾油,還有動用烙鐵燙的……後來才由一名隨軍醫生發明了油膏清理包紮傷口,用止血鉗鉗夾縫血管等方法,也才使得死亡率開始下降。
當然,這名隨軍醫生,並不是醫生,他拿的依舊是理發手術師的執照。
一直到了十八世紀,才將理發和手術分開。而且在手術的發展過程中,還出現了很多荒謬的做法,就像是滾油潑傷口和用烙鐵止血,還有很流行的放血療法,救活的並沒有多少,但是因為後續並發症,或是感染而死掉的人則是很多,就像是米國花生燉,一開始的時候隻是喉嚨痛感冒,頂多就是上呼吸道感染,然後一頓神操作,放了四次血,最後花生燉死於失血過多……但是從無序混亂到有序發展,從出現手術到各種手術理論的建立,嚴格說起來隻是兩三百年的時間,戰爭提供了大量的,廉價的,甚至是免費的手術試驗品,然後西方的手術就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之中迅速的發展起來了。
沒錯,醫學的基石,就是生命。想到這裡,斐潛不免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在斐潛的後世觀念當中,中醫幾乎是拱手讓出了所有手術的地盤,但凡是動刀的,基本上都是西醫,所有人對於中醫的概念都是保養啊,養生啊,慢性病啊,防範於未然啊,像是昨天那種急症,立見生死的手術,幾乎就不是中醫做的事情……這個觀念,還不是一兩個的人的,甚至是全華夏的都這麼認為,連很多中醫院裡麵的中醫醫生自身都是如此認為的,看病也不再是望聞問切,而是先開個單子去找機器,驗血驗尿做彩超做ct等等。
診脈?很抱歉,不會。華夏本土不覺得中醫有多好,反倒是隔壁鄰居天天叫囂著改了名的中醫有多好。
這個現象……嗯,其實很有意思。說起來,沒有人想要死的。或者說,正常的人,都有好死不如賴活著的想法,而在賴活之中,最為關鍵的並非是有沒有多少的錢財,而是有沒有病痛纏身……如果說病痛帶來的痛苦讓人不堪忍受,說不得就會選擇還不如直接死亡了。
所以能不能夠賴活著,其實醫生在其中的作用是非常關鍵的。能活著,能好好的活著,或許就是普通百姓最為樸素的期盼了。
但是這個原本握在華夏手中,可以讓百姓活命的醫術,卻在某個時段,某些人的或明或暗的手法下,交出去了……所以斐潛很想要找華佗聊一聊。
在斐潛原本的觀念裡麵,後世的西醫並不是不好,而是太貴了。但是普通百姓又有什麼辦法呢?
病痛纏身的時候就不得不去找醫院,像是在屠宰場上的豬羊一樣,躺倒任憑醫院宰割。
注意,不是任醫生,而是任醫院割肉。雖然說確實有很多醫生在後世那樣的環境之下淪陷了,主動的成為了幫凶,但是依舊有很多的醫生是沒有選擇的權利的,更沒有對抗醫院的能力,隻能被動的接受,或者和患者一樣,成為醫院體係壓榨的對象。
斐潛在後世似乎聽說過一個說法,說西醫之所以最終能夠壓倒中醫,並不是因為西醫比中醫就一定有多好,而是西醫比中醫一定更貴!
但凡是華夏能夠自主生產的,就便宜,便宜到了全世界都不得不從華夏進口的程度,而那些華夏不能生產的……所以,就跟種子,化肥等等一樣,醫術同樣也是一把收割的利刃。
在拚刀的過程當中,有一些是拚贏了,但是傷亡慘重,而還有一些,依舊是輸的,而且還要持續失血,送上更多的血肉去拖延,為鑄造下一把刀創造時間……所以很多時候,華夏是不得不用人命去填的。
填著,填著,有時候就讓某些人會覺得很自然了,然後百姓不願意的時候,這些人還會跳著腳罵,表示這是惡意行為,該抓,該罰!
就沒想過他們實際上已經從跟我上變成了給我上。斐潛忽然發現,其實早在漢代,華夏就已經有了這樣一把利刃了啊!
那麼又是什麼時候,華夏將這把利刃丟棄了呢?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
是自身沒有意識到,還是被奸細所壞?斐潛不知道,他隻是意識到,他必須做一些什麼。
所以斐潛再次來到了百醫館,找到了華佗。昨天所有人都很疲憊,斐潛就算是想要說一些什麼,也不合時宜。
華佗今天也沒有診治病人,或許是昨天的手術也同樣消耗了他非常多的精力……在斐潛到的時候,華佗正在寫診治病曆檔桉。
將軍……華佗放下筆,向斐潛致意。華佗有些疑惑,當然,華佗以為斐潛是在關注鄭玄的病情,所以他很快的就說道:鄭公風涎淤於腦內,故而有危,今既已取出,雖說征伐有損軀體,然慢慢調養,至少三五可期。
華佗說得很平靜,就像是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情,就像是鄭玄的手術和普通人割個盲腸一樣……斐潛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某方才去探望了……沒進屋,就在外麵看了看……鄭公依舊在沉睡,似乎並不痛苦……麻沸散之效也。
華佗應答道,不過到了晚上之後,麻沸散的藥效就會退了……麻沸散是最早的麻醉藥。
西方差不多到了十八世紀才有了比較明確的麻醉藥,可惜的是,曆史上麻沸散後來失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