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不同的選擇,在曹丕的腦海裡麵盤旋,幾度讓曹丕忍不住想要派人前往查看情況。幸好在念頭最後脫口而出的時候,曹丕想到了卞夫人說的那些話,使得他最終忍下來了,而是轉頭向荀彧請教。
其實荀彧整體的謀劃很簡單。
嗯,總結起來簡單。
要攘外必先安內。
總不能打到一半忽然後院起火吧?
而想要安內,自然不可能說是嘴巴上喊一喊,左口袋搗騰到右口袋,就可以『安』下來了。
曹操死命往長安三輔以及其他地區派遣校事郎,安插釘子,那麼反過來,在自家地盤上都會是乾淨的?沒有什麼人在偷偷的挖陷阱,扔鐵蒺藜什麼的?
曹操不相信。
荀彧也覺得不可能。
即便是荀彧之前已經清掃過幾遍的豫州之地,潁川之所,但是荀彧相信還有驃騎埋伏下來的漏網之魚。這些漏網之魚或許平日裡麵都有良好的掩護,在正常的檢查和抓捕的條件下,往往是不容易發現的。
沒錯,容易發現的都已經死了。
剩下的那些,不用一些手段,是不可能讓其暴露的……
尤其是在許縣之內,越是隱藏得越深,威脅就越大。
『驃騎有八成可能,不在關中。』荀彧沒有直接回答曹丕的話,而是轉了另外一個話題。
當然有可能是荀彧覺得曹丕問得太傻,他準備忽略那個問題。
曹丕一愣,旋即從眼前的緊張感裡麵脫離出來一些,思索著,『若是那另外兩成呢?』
荀彧笑了笑,笑容略有苦澀,『此番天下,豈有十全者乎?』
曹丕點了點頭,然後他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一個讓他有些不敢相信,也有些覺得有點難堪的問題。荀彧這樣子說,豈不是意味著他老爹現在已經不敢和斐潛正麵對抗了,隻能趁著驃騎不在家的時候去偷菜,呃,偷家?
荀彧似乎是洞悉了曹丕的想法,從他的袖子裡麵取出了一卷竹紙,準備遞給曹丕的時候甚至目光閃動了一下,露出幾分自嘲的笑容來,『世子可知,如今大河南北都在模仿此紙?然或是顏色昏暗,或是粗糙不堪……可這長安竹紙,越來越細膩光滑,色澤溫潤……』
這是什麼意思?
曹丕下意識的接過了荀彧遞送過來的竹紙,沒有第一時間打開來看,而是先看了看紙張質地。『這不是和府內用紙差不多麼?啊?難道說……』
荀彧點了點頭說道:『府內所用,名雖為自產,實則……都是購於長安……』
『這……』曹丕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荀彧目光低垂,『不僅是紙,還有各類用具……甚至是兵甲器械,皆是越發依賴長安……』
在清剿內部的時候,荀彧自然也就是發現了一些采購上的貪腐問題,起初隻是認為是一般性的貪腐,但是細細研究下去的時候,荀彧便是發現山東現在很多東西都已經是離不開了長安。
原本荀彧以為,他隻要控製了原材料,比如鐵銅礦石什麼的,就可以扼住斐潛的脖子。
比如在某些時候卡一下,提升礦石的價格,亦或是在關鍵時刻停止礦石的交易等等,類似於春秋之時的那些手段。
畢竟曹操的財政實在是緊張,為了養兵,明知道是飲鴆止渴,也不得不先乾為敬。可問題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饑渴還沒能完全解除,經濟沒有得到有效的好轉,但鴆酒的毒卻在隱隱的發作起來……
荀彧發現,驃騎的手段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然後他以為的應對,其實根本就沒有用!
而且,荀彧開了在兵器器械上采購長安的口子,所以大漢的傳統就發揮出來了,上麵開了個小縫隙,下麵就能刨開一個大口子,上麵隻是限定采購,下麵就可以全數放開。反正天下是老劉家的,兵卒是老曹家的,但是可愛的小錢錢是自己家的。
什麼是家國天下?
便是先要有家!
荀彧縱然是當下智慧一流的人才,但是在麵對斐潛全新的經濟侵襲,剪刀差收割的戰役裡麵,輸的一塌糊塗。他知道這事情不對勁,但是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亦或是要怎麼樣才能解決這個問題,他想過各種辦法,可要麼就是短期內無法見效,要麼就是其他人不願意配合。
畢竟不是誰都有這個雄心壯誌,也不是誰都有這個條件,可以讓全國上下,從中央到地方都團結一心,一同勒緊褲腰帶手搓大蘑菇的。就算是荀彧願意餓肚子,縮減開支,但是又有什麼用?天子劉協會願意再次啃一次發臭牛骨麼?百官願意再次蜷縮在殘簷斷壁之下,自行樵采過活麼?曹氏夏侯氏的子弟願意捐獻所有家財,支持曹操大業麼?地方豪強士族世家,願意拿出所有土地來,維護大漢正統麼?
沒有。
荀彧什麼都做不到。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巧媳婦,但難為無米之炊。
其實山東士族大姓大戶之中,有很多錢財的,甚至他知道有的世家之中都將收集來的銅錢融化了鑄造成為了銅球,銅鼎,銅像等等,錢多得都沒處花,甚至寧可輾轉托人在長安之中購買地產,但是如果讓這些人拿出一些錢財來,支援一些大漢建設,經濟支出……
我沒錢!彆亂說!不可能!
就算是荀氏家族,即便是荀彧如今的地位,在族內擔任族長,但想要讓荀氏一族都拿錢出來貢獻給大漢,或是給曹操補貼軍資,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頂多就是礙於情麵上,多多少少給一點,像是打發叫花子一樣。就算是荀彧再三強調,山東危機,大漢倒懸,威脅就在眼前雲雲,也是沒有任何改變。
都是自家本事貪……呃,撈……嗯,賺來的錢,憑什麼要白白的貢獻出去?
荀彧輕輕的呼出一口氣,清瘦的麵龐在燭光之下更顯得輪廓分明,臉頰凹陷。他知道現在並不是攻伐斐潛的最好時機,可是現在他也快支撐不住了。而且他預感到,如果繼續這樣演化下去,山東就會像是關在了一個密閉的房間之中,最後隻能慢慢的窒息而死。
曹丕看著荀彧寫在竹紙上的各項數值,『令君,這是……』
『長安之處,有對於川蜀,河東等地郡縣績效考評……』荀彧又說了一個他也想做,但是也同樣是做不了的詞,『績效』。
『啊?』曹丕顯然對於這個詞完全不了解。
『簡而言之,就是各地任職太守,地方官吏,所需完成任職目標,包括每年繳納賦稅數額……』荀彧大概解釋了一下,『某收集了些地方數額,並以此作為驃騎所納賦稅總數……另外一側,則是大漢賦稅之數……』
『哦?』曹丕定睛細看。
雙方的賦稅收入不一定可以作為雙方力量大小比較的絕對因素,但是可以作為一個非常重要的參考數值。
『啊,還是我們比較多……』曹丕呼出一口氣,臉上多少露出了一些輕鬆的神色。
荀彧苦笑了一下,『確實如此。不過……這些所收賦稅,五成要用於供養天子,以及百官俸祿……』
『啊?!』曹丕瞪圓了眼。
『還有兩成原本是要留於地方,興修水利,修葺道路……』荀彧低聲說道,『如今隻能是減半計付……地方多有渠道,失修損毀矣……此外,還有開拓荒地所費,屯紮所需支出……』
而且荀彧還沒說一些費用流失問題,比如上麵撥款十枚錢,最終落地的隻剩下一枚錢……
『不是……』曹丕下意識的否認,然後神情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道,『那麼……長安難道就沒有支出麼?』曹丕忽然覺得頭疼起來,竹紙上那一頁頁的代表了長安的數值,就像是張牙舞爪的兵卒,正在拿著墨色的小刀,正在追砍著曹操這一方。
荀彧苦笑了起來,『支出自然是有,但是耗費相對較小……而且其中關竅還不僅於此……』
曹丕正想要細問的時候,便見一曹軍兵卒急急到了堂下稟報,一臉的汗水,『啟稟世子,令君!任中郎於城中遇刺!』
『啊哈!』曹丕一拍巴掌,『好!便是依計行事!』
火候到了,該起鍋了!
曹丕話說完,發現兵卒臉色略有些怪異,也沒有興奮的樣子,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一下,問道:『還有什麼事?』
曹兵精銳將頭低下,似乎是吞咽了一下口水,『……啟稟世子,任中郎他……他是「真」遇刺了……』
『啊……』曹丕不由得站起身來,嘴張得老大,『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