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煮不是問題。
準備食材,炭火,銅鍋什麼的,都是簡單的。
棗祗也不是問題。
秋獲已經結束,棗祗也得到了一年當中難得的悠閒時刻,不像是春天那麼忙碌了,隨叫隨到。
那麼問題是山東?
胖黑鳥搖頭而笑,『非也。』
而坐在一旁的棗祗在聽了龐統的說法,竟然也是點頭同意。
『哦?』斐蓁瞪圓了眼,『這山東欲襲長安,竟然……不是問題?』
龐統看著仆從將羌煮端到了石亭之中,便是哈哈笑著,『這事情說來話長……邊吃邊談,邊吃邊談……』
三人移步到了小院石亭之中,帷幕三麵,中間羌煮熱氣騰騰,倒也不覺得有秋風蕭瑟。
『先下肉,潤潤鍋。』龐統嘿嘿笑著,順手還拿了筷子,在碟子旁邊敲著,吟唱道,『出宿於乾,飲餞於言。載脂載轄,還車言邁。遄臻於衛,不瑕有害……且問世子啊,如今這天下,何處是衛國?』
『衛國?』斐蓁愣了一下。
這還能好好吃飯麼?!
你個胖黑叔,是不是故意搞個難題給我,然後趁機搶肉吃?
可是旋即就覺得龐統不至於如此。
『關中之人,十之四五,並非生於此,長於斯也。』龐統嗬嗬笑著,然後舉起了筷子,指了指他自己,又是指了指棗祗,『衛國女,何處可心安?如何他鄉做故鄉?』
斐蓁臉色嚴肅起來。
衛國是周朝的姬姓諸侯國,首都朝歌,第一代國君為周文王嫡九子康叔封,立國前後共計九百餘年,是生存時間最長的周代諸侯國,也是眾多姬姓諸侯國中最後滅亡的國家。
就像是……
『士元,現在說這些……』棗祗在一旁夾了些肉放在銅鍋之中,『是不是稍微早了些?』
龐統笑了笑說道:『天下如洪爐,如今山東新炭將至,肉於釜中,如騰如躍,時何食之?』
棗祗微微沉吟,然後點頭,『也是。』
然後棗祗也不說了,專心燙肉,然後給斐蓁的碗裡麵勺了些,『邊吃邊想……』
再分給龐統一些,『來來,膏脂之美,你最喜歡的……』
最後才是勺到了自己碗裡,剩下的並不多,甚至還有些不完整的,碎掉的肉。
龐統喜滋滋的夾起肥多瘦少的肉片,然後沾了點糖霜,塞進嘴中,滿足得眼都眯縫起來……
斐蓁看著龐統,看著棗祗,看著羌煮之中沸騰的水汽,然後看著自己碗內的肉片,忽然像是想到了一些什麼,但是又抓不住要點,皺著眉,也沒心思吃肉,苦苦思索。
龐統吃完了,斜眼瞄了一下斐蓁,見其還未想明白,也並不著急,而是朝著棗祗伸出手,『來,勺子與某。』
棗祗微微笑,也不說話,將勺子遞給了龐統。
第二輪的肉片,龐統一片也沒有分給他人,而是自己全數都撈起來,堆在了自己的碟子裡麵,如同小山一般的高。
斐蓁看的瞠目結舌,片刻之後,方是略有所思。
一旁的棗祗繼續下肉片。
銅鍋的水咕嘟咕嘟。
薄薄的肉片起起伏伏,在湯水之中很快的從鮮紅變成粉紅……
龐統將勺子遞給了斐蓁,略微帶了一些深沉的語氣說道,『現在,當汝掌勺了……』
斐蓁有些懵懵懂懂的接過了勺子,低頭看看勺子,又看了看鍋內,然後再看了看龐統和棗祗,忽然叫了起來,『掌勺!掌勺人,當責分之!』
龐統笑了起來,棗祗也是笑了。
斐蓁站起身,拿著勺子想了想,既沒有像是棗祗那樣分給自己少的,也沒有像是龐統那樣給自己全數撈走,而是大約上分為了三份……
龐統先是笑著點頭,然後又用筷子在肉片裡麵挑著,夾出一塊純瘦的,說道:『此肉太瘦,某不喜之。』
另外一邊的棗祗也從剛分到的肉裡麵挑出一塊來,『此肉太肥,某不喜之。』
斐蓁愣了一下,旋即說道:『且互換之!』
龐統哈哈笑,放下肉來,並沒有說真的就去換,緩緩的說道,『以耕戰為重,以兵傷敵,人皆知之。然以財物屈敵,古有管仲,今有主公。山東也學……不過麼,嗬嗬……掌勺之人,製衡之道,便是在這一多一少之間,一惡一好之中。三人分食,亦有好惡,然天下千萬生靈,各有喜好,風俗各異,多則未必喜,少則必生怨,當何以分之?』
棗祗在一旁說道:『當年鹿山之下,主公以此論,質問吾等,吾等皆不能答,便反問主公應是如何。主公大笑,言之,「若一鍋可燉天下,分多分少,皆不如意,逾食逾少,定起紛爭,不如增之,烹四海,煮八荒,可絕數百年之憂患。」如今觀之,當如是也。』
『烹四海,煮八荒?』斐蓁眼睛亮晶晶的,又是感慨,又是羨慕,甚至有些恨不得早些生,方可恰逢其會的感覺。頗有些像是小孩看著父母婚紗靚照,心生羨慕,當年怎生沒我一起照?
龐統看斐蓁的碗碟裡麵的肉都快涼了,便是拿起來,在鍋中又過了一遍熱湯,然後端給斐蓁,讓他抓緊吃。
斐蓁低頭,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豎起耳朵,聽著龐統和棗祗聊天。
『漢武之時,亦以鹽鐵之法製匈奴,雖有一時之得,難全一世之利,匈奴亦縱橫來去,耗費無算,張掖連西域,東海通烏桓,窮畢生之力,敗而不能滅……何也?』龐統說道,『此便為上下之利,各有不同是也。』
在華夏曆史上,不僅是漢代曾經禁止向匈奴輸送鐵器食鹽茶葉等等物資,甚至在後續很多中原農耕王朝一樣,也禁止將鐵器售賣給草原的遊牧民族,比如明代除了有著名的海禁之外,同樣也對大漠禁售鐵器。
隻不過,這樣的禁售,一般來說都沒什麼卵用。
畢竟明代的山西商人,就靠著朝堂的禁令發家致富。還有江浙的富豪,也是靠著禁海大肆撈錢。所以說什麼後金得了山西商人的資助什麼的,其實並不準確,也不完整,大明朝最大最重要的叛國者依舊是坐在商人頭上的那些官吏,以及吃餉的割據軍將。
當然,走私就是重罪,並不能說自己是誰的白手套,就可以免除罪責。
但是隱藏在商人背後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