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末旨酒……』
葉傳有些愣神。
來人點頭說道,『沒錯,百末旨酒。百末,百草華之末也。旨,美也。以百草華末雜酒,故香且美也。昔日於雒陽得飲之,未曾想竟是彆了經年。』
來人一邊說著,一邊盯著葉傳。一隻手搭在櫃台上,另外一隻手卻隱在台麵之下。
葉傳似乎有些神情恍惚,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有聽見。他習慣性的拿起了抹布,在櫃台上擦拭起來,然後又轉身背對著櫃台,似乎又要擦櫃台後麵的酒格子。
來人見狀,又是重複了一遍,但是說話的聲調就大了一些,而且明顯顯得有些嚴厲了起來。
葉傳沒想到他還會再次聽到這一句話。
這是一個專用的接頭暗語。
百末旨酒,是漢代采百花之末,精工釀製的一種醇香美酒。『漢靈帝末,有司湎酒,鬥指千錢』,就是指的是這種酒。
如今這話,既點出了漢之先帝,又點名了雒陽,就基本上可以確定了……
不管是關中還是隴西,一般人是不怎麼會選擇喝『百末旨酒』的,一方麵是太貴,一方麵也不怎麼符合當地習慣。
來人和葉傳並不認識,隻能通過這樣的暗語來確認身份。
相當於接頭。
來人見葉傳不答話,正想要提高聲音再問第三遍,若是葉傳再不吭聲,他就準備立即離開。
可在來人提高聲音喊葉傳掌櫃的時候,在一側幾名要歸隊的兵卒,已經是吃飽喝足,拍著桌案叫著掌櫃結賬。
葉傳呆了一下,旋即應了一聲,上前去結賬。
來人略顯得有些緊張的盯著葉傳,目不轉睛,身軀也是微微向前,有些傾斜,就像是隨時準備跑路,亦或是下一刻就要暴起。
葉傳並沒有做什麼多餘的動作,隻是收了錢,然後彎著腰行禮,送了哪些兵卒出門,然後回來將桌案上的殘羹冷炙什麼的收拾乾淨,重新回到了櫃台後麵。
來人狐疑的盯著,正準備張嘴說最後一遍,卻聽到葉傳啞聲說道:『不用說了。』
來人一愣,因為正規的接頭流程,還需要葉傳說一遍那一方切口,然後自己再應答一下,方便雙方確認身份。
現在這是……
來人正覺得有些奇怪的時候,卻見到葉傳在酒櫃子下方拿出了一個小瓦罐。
『呼……』葉傳看著小瓦罐,沉默少許,便是將瓦罐放在了櫃台上,『拿去罷……這是你要的東西……』
來人盯著瓦罐,有些狐疑的抬頭看了一眼葉傳。
這家夥該不會真拿了一小瓦罐百末旨酒罷?
『壺關布防。』葉傳拍了拍瓦罐,『我知道的都寫畫上去了……有些地方我去不了,就沒有畫……』
來人緩緩的接過了瓦罐。
瓦罐比較輕,顯然沒有裝酒水。
來人打開了瓦罐的塞子,然後迅速的接著光線掃視了一下瓦罐內的物品,見到確實是類似紙張巾帛的模樣,也就重新蓋上了塞子,將瓦罐抱好,略微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現在負責壺關……你和你招募的手下,從今天開始……』
『沒有手下。』葉傳打斷了來人的話,『我也不想要給你乾了。這些東西拿走,你就不要來了……』
來人目光轉冷,『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要背棄天子,背叛大漢?』
『天子?大漢?』葉傳苦笑了一下,『天子給了我什麼?大漢又是給了我什麼?你現在所有看到的一切,既不是天子給我的,也不是大漢給我的……我現在,就隻是一個普通百姓罷了,不想要摻和到你們當中去……』
來人冷笑著,『這事情……可不由你!想想你家鄉的父老妻子!我知道現在你可能一時有些混沌,不過沒關係,好好想清楚就是了……』
說完話,來人便是轉身離開,隻剩下葉傳有些茫然的呆坐在櫃台之後……
……(⊙⊙)……
壺關之外的混亂殺戮,當然不僅僅隻是為了殺戮而已。
而是為了掩護袁源等人進壺關。
袁源想要混進壺關,首要條件就是要找到和他身形外貌略有些相似的人,第二就是要拿到這個人的戶籍憑證。
找相似的不難,因為袁源並非那些整天坐轎,坐車的人,他原本就是寒門,拿過鋤頭,也拿了刀槍,手上都是厚繭,皮膚黝黑,和其他農夫並沒有什麼不同。
難的是戶籍。
如果沒有這個戶籍憑證,想要在壺關落腳,是十分困難的。
若是以外鄉人的身份到了壺關,彆說什麼自由聯絡線人了,就算是稍微有些出格的行為,都會立刻引來坊丁盤查,搞不好就會身份暴露……
而現在有了正式的身份,那就簡單了許多,而且自由空間也大。
在大漢當下的年代,核對一個人的身份,當然不可能有什麼肖像畫像之類的東西,更沒有什麼指紋等強效的辨認項目,唯一困難的隻是拿到相關的證件,亦或是仿製證件……
仿製太過繁瑣了,先要拿到真的,然後還要有巧匠做出類似的,所以袁源就乾脆直接拿真的。
真的證件,肯定沒有人會給他。
於是有些倒黴蛋就被盯上了。
混亂之中,暴露出來的曹軍奸細隻是掩護袁源等人的行動,死了也就死了,而袁源等人則是拿到了真的憑證,並且以此憑證混進了壺關之內。
袁源,是袁氏的人,若是講究起來,說不得還和袁紹袁譚什麼的有些親戚關聯,但是也正是有了這一份的關聯,他在冀州混得並不怎麼樣。旁人可以憑借著關係爬上去,而他卻隻能選擇這一條危險的道路。
壺關布防圖!
布防圖,包括但不限於軍隊的位置,人數,器械等內容,還有一些關於軍隊內部的通告,將領軍校的調配,人事情況等,可謂說是一個城池軍事的關鍵命脈。
當然,僅憑一個小酒肆,也不能取得全麵的布防圖,但是大體上的軍事情況,還是很有價值的,至少可以讓曹軍知曉,壺關在什麼地方有重兵,而什麼地方是空虛的,不至於一頭撞上了鋼鐵,卻放過了一旁紙糊的牆。
袁源注意到,在這個布防圖之中,有很多陳舊的記載,但是越往後,記載的條款就越少了,到了近一年,甚至隻有寥寥的幾條而已……
『嗬嗬……』袁源冷笑了一聲,然後心中不由得警惕起來。看來沒有在小酒肆那邊停留,也沒有告知他本人的落腳地點是正確的,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個小酒肆掌櫃,恐怕已經被驃騎所同化了!
想想真是可怕,一個原本出生在山東,成長在山東,並且一開始的時候,是抱著為了天子,為了大漢儘忠的死士,在驃騎之下,這才多少時間,竟然被同化了!
原本的忠誠呢?
還能被稱之為大漢之人麼?
袁源心中多少有些憤懣。
大漢當下,還能剩下些什麼?
雖然曹操之處,多少也有些那什麼,但是畢竟當今天子是在曹操這裡,是在山東,那麼山東之處必然就是代表了天子的意思,即便誰都清楚未必是天子本人的意思,但是大漢這麼多年來,不都是這樣麼?
天子強,那麼就是天子本身意誌行於天下,但如果是天子黯弱,那麼自然就是權臣代行天子意!
這是大漢的傳統,也是大漢三四百年立國之根本!
現在卻分出了一個東西來,如何能讓山東之人接受?!
意難平啊!
袁源慢慢翻閱著這些文檔記載,希望從裡麵能找到壺關最薄弱的地點,或是最為關鍵的節點,可以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那種,可惜沒有任何一份文檔記載給予他答案——至少是沒有給予他什麼明確的答案。
畢竟一個小酒肆的掌櫃,是沒有太多的能力刺探到關鍵信息的。
甚至是已經被同化了的掌櫃,即便是有機會,說不得都故意忽略了,也未必沒有這樣的可能性。
怎麼辦?
是趁著其害沒有徹底同化,冒著一定的風險儘可能的壓榨剩餘價值,還是儘可能的消除風險,先解決了這個小酒肆的掌櫃?
在袁源還有些猶豫不決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一條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