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這是第一次來潼關。
或者說,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觀察潼關。
眼前的情形,幾乎讓曹操找尋不到多少在他年少時候,對於潼關存留下來的印象。
確實,如今的潼關城,比曆史上的關城要更大,更雄偉,也更可怕。
斐潛拓寬了漢潼關,將原來的舊關體幾乎都覆蓋了,在險要的麟趾塬上麵建造起了一個龐大的關城,稱之為上潼關,而在麟趾塬下方的甬道之處建立的被稱之下潼關,連接上下潼關的,僅僅是一條山道。
牛頭塬下方,是無數溝壑縱橫,難以跨越,往南看,則是巍峨矗立的秦嶺,聳立入雲,往北看,奔騰不息的滔滔大河……
唯一的道路,卻被潼關攔腰截斷。
於是,無路可走。
在潼關之前,最外圍的是彎彎曲曲的數道壕溝,壕溝並不深,隻有半人高,但是挖出的土卻在壕溝後麵堆著,所以形成了東低西高的一個土牆,而且在土牆之後,留有堠台,高度超過土牆不少。
堠台之上可以駐兵,也可以安置弩車或是投石車。
壕溝也有一些間隔,但是那些間隔之中卻像是血盆大口,周邊都是有些隱隱的寒芒閃爍,不知道暗藏了什麼殺機……
曹操再往遠處看,在潼關後麵的風翼塬上,似乎還有村寨,營地,不知道駐紮了多少人,也不清楚潼關上下究竟是多少的兵馬。
漢唐之時,因為大河的衝刷和淤積,使得潼關麟趾塬下切,又加上水土的破壞使得塬台之上的植被進一步的減少,才導致潼關出現了被繞道禁溝的可能,在此基礎上修建了十二關城。而當下麼,禁溝就是禁溝,繞不過去。
即便是沒有十二關城,就隻是上下潼關,就足以讓曹操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樣的地形,如此的防禦體係,使得潼關的險要遠遠超出了衰敗的漢函穀,如果說漢函穀關還能用人堆疊著進攻,而當下的潼關城,幾乎就是一個無窮無儘的天然深淵,就算是填進去多少人命,似乎都不能將其填滿。
雖然說曹操可以將大部隊駐紮在牛頭塬上,但是也就如此了。除非曹軍兵卒各個都能生出雙翼飛越遠望溝,否則隻能是望溝興歎,想要走山道攻潼關,必須先拿下黃巷阪,再奪下下關城,然後在可以媲美秦函穀關道的山道上仰攻上潼關城,最後才能攻進禁溝,進入關中……
曹操吸了口涼氣。
這麼長的一段距離,尤其是仰攻上潼關的一段路,就算是空手攀爬都要花費不少的氣力,更彆說是穿著重甲進攻了,而且因為坡度較大,盾車什麼的根本推不上去,因此在麟趾塬上防守的弓箭手弩手便是可以輕易的將山道當中的進攻方一一射殺。
潼關城內外,旌旗飛揚。
似乎也有人注意到了曹操正在對麵的牛頭塬上觀察,然後便是有些喧嘩的聲音傳來,隻不過因為間隔的太遠了,根本聽不清楚那些人在喊一些什麼,夾雜在寒風之中,嗚嗚嗡嗡。
曹操沉默不語。
董昭在一旁看著,臉色有些發白。
而郭嘉則是拿著個酒葫蘆,有一口沒一口的抿著。
『先紮營罷。』
曹操說道。
隨著曹操的下令,浩浩蕩蕩的曹軍遍布了牛頭塬以及潼關以東的土塬。各個分部結營而立,旗幟營帳漫山遍野,無數勞役苦力揮汗如雨,挖掘立營的壕溝,豎立營寨的寨牆。短短時間內就矗立起數萬人大營的規模來,而且官道上還有源源不斷的人馬趕來,順著大河的方向依次下營。
沒來具體實地考察之前,曹操就已經知道不可能正麵硬攻下潼關,而現在看了之後,便是越發的確定了這一點。
之前潼關陷落過一次,隻是因為那原本的漢潼關失修多年。畢竟當時連長安都是衰敗不堪,哪有什麼財力物力去修整潼關?
而現在不一樣了。
斐潛修建的潼關,讓人看了一眼都覺得渾身無力,更彆說真的去攻打了。
而且麟趾塬上還有一些堠台,上麵堆放了一些什麼東西,用布和氈毯遮蓋著。雖然曹操不清楚那些具體是什麼,但是知道必定不是什麼為了好看的裝飾品。就算是能攻上麟趾塬,還要麵臨著接近三丈高的城牆,城牆之內還有什麼防禦體係,除了肯定有甕城之外,其他一無所知。
『渡口是何情況?』
曹操沉聲問道。
曹操問的是潼關渡。
潼關渡獨立在潼關之外。
曹休在一旁說道:『主公,在潼關渡之處修有一堠台,堠台前方亦有數層土牆,與山上軍寨互為犄角,扼守渡口。渡口之處灘塗甚厚,若是不攻克堠台與軍寨,必然遭受兩麵夾攻……而且如果強攻潼關渡,潼關之中就算是兵卒無法回援,也有風翼塬兵馬隨時來援,說不得還有陝縣水軍回旋……』
陝津在後世三門峽的之西,也是大河湍急的最後一段渡口,而一旦進入了三門峽區域,彆說渡河了,就算是行船都需要纖夫拖拽,而且還有隨時傾覆的風險,所謂三門,就是天人鬼三門,要不小心進入鬼門,就真的是宛如進入鬼門關一般。
因此從大河上遊逆攻上遊,曹操即便是有船隊,也難以通過三門峽險要之處,而魏延的船隊雖然不多,和江東水軍不值一提,但是卡在了三門峽之處,就像是卡在了水麵上的另一個潼關,讓曹操的運輸隊隻能提前轉走陸路,根本無法一口氣直接走水運抵達潼關。
眾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
這潼關明顯是不好打,但是沒想到潼關渡也同樣有了防備,而且按照曹休的意思,他也不太看好進攻潼關渡。
唯獨隻有楊修在一旁麵無表情,不悲不喜,宛如雕塑。
楊修甚至心中還有幾分幸災樂禍。就像是看著鄰家的窈窕淑女,楊修求之不得,然後看到比自己條件好的曹操,也同樣吃了癟的那種心情。
『德祖……德祖!』曹操盯著楊修,『德祖若有所思,可有所得?』
『呃……』楊修肅容說道,『啟稟丞相,若是能渡河,在下倒是知道一條可以繞過風陵渡軍寨的山道……不必強攻風陵渡軍寨……隻這潼關渡麼……若是不能敵之,恐怕是……』
潼關渡在南,風陵渡在北。
潼關渡有潼關軍寨,風陵渡有風陵軍寨。
幾乎是武裝到了牙齒……
不打潼關渡,就算是搭建了浮橋強行打下了風陵渡,也隨時可能會被切斷。
董昭皺眉說道:『進軍河東,以襲潼關之後,便是汝之進策,如今卻說是河東有軍攔阻,多有困頓之處,莫非汝戲於主公乎?』
楊修瞄了一眼董昭,隻是口稱不敢,然後也沒有繼續辯解。
『哈哈,哈哈哈……』曹操雖說當下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依然顯示了自己的氣度,他沒有嗬斥楊修獻策的問題,而是笑著,眯著眼,擺了擺手,『公仁不必如此!軍議之事,各有策論,此乃常事,豈可以之論責?德祖既有策,當有應,不妨暢所欲言!直言無罪!』
楊修拱手說道:『多謝丞相。修愚鈍……不過麼,若是可進河東之地,魏文長必回救,若可破之……』
曹操沉吟。
董昭嗤笑一聲,『這還用你來說?若可破之,如何破之?』
楊修低頭縮腦袋,又是一言不發了。
曹操擺擺手。
之前曹操引誘魏延進攻,想要在陝縣陝津設下埋伏來伏擊魏延,但是魏延並沒有上當,使得曹操也隻能是在陝縣布防,然後移軍到了潼關之處,而現在潼關明顯是無法短時間內以人力克之,於是進河東轉戰關中的策略就再一次的被擺上了研討的桌案上。
曹洪在一旁,沉聲說道:『按照驃騎習性,這潼關渡軍寨之處,說不得還有什麼陰損招式……鐵蒺藜、陷馬坑、尖木樁……還有弩車投石火油彈……現在還要加上一個火藥……哎,何其難也……』
確實是難。
但有什麼事情是不難?
就算是後世的躺平,也不是所有人想要躺就能躺的,也需要有一定的儲備積蓄,還有家庭條件允許,才能說躺得下來,否則……恐怕是躺幾個月就要開始新一輪內卷……
楊修低聲說了一句,『確實如此……不過若是讓魏文長來攻呢?』
曹操微微皺眉。
董昭有些怒容,沉聲說道:『楊德祖欲領兵為餌乎?』
楊修像是羞澀的笑了笑,『某不過是文弱書生,自無統兵之能……這餌麼,當然是要不易被吃的才好……』
說著,楊修目光微微往曹洪曹休那邊瞄了一下。
曹洪仰著頭,捋著胡須,似乎無所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