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縣主事黃烏這一段時間幾乎是忙得雙腳都沾不到地,到處都是要他團團轉。
原本商縣並不大,是作為中轉的商貿點的,可是現在儼然變成了一個碩大的兵營外加民營的集中地,因為人口增加而帶來的各種物資的安置,人口的住宿,以及相互之間產生的矛盾,更是多如牛毛。眼瞅著大戰在即,這些關中民夫甚至還會因為誰誰誰多拿了半個黑蒸饃而吵起來……
關鍵是還有一群人端著湯碗,一邊喝湯啃饃,一邊圍觀!
害得正在值守的兵卒以為是打架鬥毆鬨事了,急急召集了一些人衝過去才知道原來是為了半個饃!
類似如此的雞毛蒜皮之事,舉不勝舉,讓商縣主事黃烏真的是忙得鳥都少了一點。
其實嚴格來說,是黃烏還沒適應,或者他還不懂得怎麼更有條理的去安排事情。他原本在荊襄,不過是黃氏家中的一個普通人,讀了點書,知道些算術,再加上黃氏也需要一個人來幫忙維持好武關道運輸商路,所以黃烏就當上了商縣主事。
而在最早的時候,商縣連城牆都是破的,也都是在黃烏的手下,一點點的修補建設起來,所以他習慣了親力親為,可是之前人少,事情也少,所以他忙得過來,可現在……
這其中,自然有黃烏不放心他人的緣故,但是更多的,依舊是黃烏缺乏一定的經驗。
當然,如果在這一場戰事之後,黃烏也會得到一定的成長。
許多底層民眾之所以比不上士族階層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底層更缺乏機會,更沒有犯錯的資本,而士族子弟就算是損失了一個億,也就是少一個小目標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黃烏這坐下來還沒有喘一口氣,喝上一口水,便是聽到仆從急急又來稟報道:主事,這主道上又堵起來了……
啊?黃烏一愣,又怎麼了?
說是上洛的人和藍田的人為了爭道撞到一起了,打起來了……
黃烏便是覺得頭疼,這藍田人不是讓他們先回去了麼?
是,說是都走得差不多了,還剩一些正準備回去……卻不知道因為什麼和上洛人爭吵起來……仆從回稟,這不……結果堵在街道上了……
王巡檢呢?黃烏一邊起身問道,一邊往外走。
王巡檢去武關了,還沒回來……
黃烏不由得皺眉,道:我去看看。
昨天,黃忠和廖化商議,覺得商縣這裡距離武關太近,駐留大量的民夫並不是什麼好事,並且武關也不像是潼關一般,小隊人馬還是有可能繞過武關關隘,抄小路進軍商縣的,所以將民夫撤歸上洛和藍田去,也有助於更好的防守。
於是從昨天開始,黃烏就在不斷的安排民夫往後撤離。
這些民夫知道說要打仗了,自然也都比較配合,可沒想到比較遠的藍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又鬨騰出了一些事情來……
等黃烏到了現場的時候,已經比較的混亂了。
民夫雖然說能夠理解大戰在即,讓他們先行撤離的要求,也能夠知道這是為了他們的好,但是在走的時候總是免不了要帶上這個,拿上那個,家夥事少的便是早早就走了,越拖拉到了後麵的人定然就是屬於事多的,叮呤當啷什麼破銅爛鐵都想要帶走,然後和旁人劃破了衣袍啊,碰撞了啊,掉在地上回頭又找啊,被人撿起來之後旁人不承認了啊,麻煩得很。
關鍵是這些民夫本能的會查看臉色,如果說斐軍也像是曹軍一般凶巴巴的,動不動就拿刀槍上來說話,民夫自然是嚴格遵守要求,但現在隻是口頭上警告麼……
就像是超市裡麵工作人員也警告說不要捏袋裝方便麵啦,不要拆牙膏盒啊,還有像是咬了一口的麵包不能退啊等等,可就有各種人就是要去做,不分大城市和小城市,至於像是活魚殺了不要啊,鮮肉稱了隨手扔雜物架上啊等等,也是屢見不鮮。
這些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可是如果在情緒的激蕩之下,尤其是在某些外部的因素影響下,比如某個人的家人生病了沒錢治,又有可能某個人剛好是買到了爛尾樓等等,原本的壓力就會沿著這極其細微的宣泄口噴湧而出,就像是火山噴發一般。
渺小的人,構建出了龐大的社會和國家。
人隻要活在社會當中,就像是漣漪一樣,一圈圈的就會自然形成圈內人和圈外人。
而人類本身,又是最為矛盾的集合體。
這些曾經流離顛沛的人,重新獲得了物資之後,總是有人會特彆的珍惜,不忍心丟下任何可以用的物品,同時這些人也沒有接受足夠的教育,沒有像是上帝一般的視野,他們隻能看到他們自己眼前的那一點東西。
這些民夫很多都是當年的流民,是從一無所有的赤貧狀態到了當下勞役還能有零花錢的待遇,但是這些舉動,並不和他們擁護斐潛相衝突。如果有人說驃騎的壞話,這些人斷然就會自動自發的維護斐潛的名氣和聲望,但是在麵對這些蠅頭小利上,這些民夫又會表現得目光短淺,極度自私。
這些民夫,一生當中往往就隻有四個頭,誕生在炕頭,成長於村頭,勞作於地頭,終命於墳頭,終其一生,也僅此而已。
曹斐之間的爭霸,對於他們來說,太過於遙遠了。
那麼,這些民夫算是好人,還是壞人?
是黑色的,還是白色?
黃烏趕到的時候,雙方從口角演變到了爭鬥,然後很快就變成了群毆。
這邊有藍田人說是上洛的人欺負人,那邊有上洛人喊著藍田人動手了……
黃烏眉頭深深的皺到了一起。若在平日,他還有時間去詢問一下是非曲直,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黃烏讓手下高聲大喊,企圖製止這些鬥毆的民夫,但是並沒有什麼效果。上了頭的民夫嗷嗷亂叫,相互撲在一起,東西被扔得這邊一堆,那邊一攤,叫喊著哭嚎聲混雜一片,根本聽不見黃烏手下的人的製止的喊聲。
黃主事,這樣不行啊!
一個聲音從黃烏的後方傳了過來。
黃烏回頭一看,卻是蔣乾。
黃主事,蔣乾拱了拱手說道,某聽到有些喧嘩……這樣下去可不行啊,當行霹靂手段,以軍法行事,否則小亂終將大禍……
黃烏聞言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說道:先生之意是……
蔣乾笑著說道,我有幾名護衛,還算是有一些氣力,可借黃主事一臂之力……黃主事,當斷則斷,否則這一鬨大了……一旦綿延……
黃烏遲疑了片刻,但是很快就點頭同意了。
黃烏帶來的人並不多,他原先也沒想過會這麼嚴重,幾個人在麵對街道上的近百人,還是顯得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
不可動刀槍!隻可用棍棒!黃烏說道,目光之中蘊含著些複雜的味道,先將他們分開!
蔣乾目光微微一動,也是點了點頭,笑道,這是自然。
隨著蔣乾的護衛加入,維持秩序的人數頓時就翻了一倍,十餘個人沿著街道持著棍棒往前,能夠及時停手的也就沒受到皮肉之苦,而血氣上頭亂哄哄還在鬨騰的,自然免不了被棍棒交加,打得嗷嗷慘叫……
棍棒之下,騷亂很快就被平息了。
參與鬥毆的民夫都接受了懲罰,大多數人隻是鼻青臉腫,沒有什麼大妨礙,但是也有一小部分的人不知道是在鬥毆的時候失手了,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有的折斷了手腳,有的內臟受傷……
於是,原本應該離去的民夫,就有一部分被滯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