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飄搖而下。
一切景色就像是被塗抹了,混沌不清。
……
……
大雪一下,分散到了各地的胡人,就像是小溪流彙集到了江河一般,自動的開始往回走。
這種近乎於本能的習慣,並不是所謂的軍事素養,也不是後世清吹蒙吹們動不動就喊什麼不過萬,不能敵什麼的,而是一種大漠生存的本能。
當然,在這樣本能的驅動之下,因為指揮係統的差異,文化理念上的區彆,導致類似於金字塔結構的農耕對上扁平式的遊牧的時候,往往在局部都會吃一些虧,但是當金字塔結構穩固的時候,遊牧扁平式的作戰方法,就完全無法抵禦農耕的穩定,會很快的被拖垮。
在幽州,當官府沒能出麵的時候,漁陽之地的一些大姓就在威脅麵前,站了出來。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士族鄉紳又有保護鄉野的一麵。
就像是劉合之子劉複,就是挺身而出的士族子弟其中之一。
劉合和那個什麼大耳朵不同,他是漢室宗親,正兒八經的皇家勳貴,但是因為在漢靈帝之時涉足了政壇上的傾軋,被曹節誣陷被殺,於是劉合之子劉複脫離了朝堂,遠遁邊疆,現在則是被胡人又給逼迫了出來。
鮮血飛濺在白雪之上,斑斑點點,鮮豔得觸目驚心。
劉複帶著幾十名的部曲,抓住了一支正在撤離的胡人部落小隊,二話不說就直接展開了一陣衝殺。
這胡人小隊已經在幽州普通百姓上消耗了太多精力,又是長途跋涉跑了一大圈,麵對劉複等人的衝殺,根本就是沒有多少還手之力。
一陣羽箭弓矢對射,馬上馬下,就倒下了好幾名的胡騎。
劉複紅著眼珠子,衝殺到了那些胡騎麵前,手中的馬槊揮舞起來,鋒利的利刃割開了胡人的皮袍,刺穿了胡人的身軀,鮮血潑濺得到處都是。
一方是久戰疲兵,那點血氣鬥誌早就發泄得差不多乾淨了,一方卻是新生力量,這幾天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兩下在一起廝殺,勝敗其實早就定下。
胡人小隊很快就失去了鬥誌,呼哨一聲丟下被挾裹的百姓驅口,四散奔逃。
這個時候那些被挾裹的百姓,才像是回了魂一般,重新懂得痛,懂得苦,懂得難受,懂得疲憊,便是嗷嗷,哎哎,嗚嗚,哇哇的叫著,哭著,試探著劉複的態度……
劉複剛想要上前安撫這些人,就被其身邊的一名護衛拉扯住了馬韁繩,少主,不可!
老叔,你這是什麼意思?劉複問道。
收治流民,是官府之責……那心腹護衛低聲說道,更何況,我們……也是有心無力……
他們可以救一些人,但是救不了全部的人。
幽州的胡人也並沒有完全離開,鬼知道會不會惹來胡人的報複。
關鍵是當年劉合就那麼被曹節給誣陷而死……
當然,直至現在,還有人表示曹節是個厚道的老實人。
然後曹節和曹操……
所以現在劉複冒出頭來,其實對於劉複自己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我隻想要救人!這些都是我的鄉親!劉複指著那些被胡人挾裹的百姓說道,現在打跑了胡騎,你卻要讓我丟下他們不管?
朝廷都不管,我們怎麼管?!心腹也是急,聲音不由得大了一些,少主也看得到!幽州兵馬呢?漁陽守將呢?都在什麼地方?這胡人到處都是!這仗是怎麼打的?這些人又是怎樣?幾百人被十幾騎驅趕著,就像是驅趕一群豬羊!都這樣等著人救,誰救得過來?!
那些被驅趕的百姓,多半已經是筋疲力儘到了極點,看到救兵,不少人就當場倒在地上,拉都拉不起來。
聽聞劉複心腹的聲音,一些百姓呆呆的抬頭看著,臉上麻木,也有一些人羞愧的低下頭去,不再看劉複等人,但也有人坐在地上喘著粗氣,聽了劉複心腹的話,便是突然起身吼了回來:我是李家寨的!我們寨子被圍,前後衝了五次求援的信使,一個都沒有回來!一個都沒有!他們收來賦稅的時候,沒有晚過一天!沒少過一個人!現在我們找他們求援,卻連人都沒來一個!我們從白天守到晚上,從晚上守到白天……寨子被攻破了,所有守寨的人都被殺了!我叔,我伯,我大哥……我……我……
那年輕人眼淚滾滾而落,然後很快被風雪吹成了冰渣,收我們錢糧賦稅的時候,說我們是大漢子民,是歸他們管,要聽他們的號令!現在我們遇到了危難,他們在哪裡?管在哪裡,號令在哪裡?!要收錢的時候要我們當子民,要我們像是兒子孫子一樣的孝順他們,等出了事我們就是刁民,就是賤民,就是活該沒人管,活該去死啊?這是為什麼?!
最後幾個字,年輕人的嘶吼似乎都穿透了風雪,又或是混雜在了北風之中,嗚咽著,飄蕩著,然後又是很快的消散在了風雪之中,隻是留下一些餘韻在一些人的心中。
劉複沉默著,他身邊的心腹護衛也沉默了。
那年輕人的話,激起了周遭一片百姓的唏噓聲,有人大放悲聲,更有人跪倒在地上,狠狠拍打著地上積雪。
劉複滿腔憤懣,卻找不到發泄的對象,看著這些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的百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覺得心中像是有一塊大石堵著,壓著,讓他呼吸都艱難起來。
劉複四下望去,想要再找一些胡騎廝殺,好好出這一口惡氣,抬眼而望,卻隻見到紛紛而落的飛雪覆蓋下來,將灰色的黑色的紅色的等等一切都遮掩起來。
啊呀呀呀……
劉複將馬槊狠狠的紮在一名死去的胡人身上,然後大吼出聲:我是天子血脈!我姓劉!朝廷不管,我也如此坐視,那不就是和惡賊一般了麼?!乾糧酒囊都拿出來!照應一下傷者!老弱……先……
劉複喊著,目光在人群當中掃過,後麵半句便是怎麼都說不出來。
因為百姓隊列之中,就沒有老弱。
劉複越發的憤怒,他跳下了馬,拔出了戰刀,朝著在不遠處躺在地上的一名胡騎兵卒走去,一把將其抓住,問道:你們是哪個部落?頭人是誰?
那胡人身上有甲胄,想必也是個隊長級彆的人物,因此在交手的時候沒有當場被殺,而是重傷倒地,不過其雖然重傷,但也硬氣,被劉複拿刀戳著,依舊呸了一口血,嘀嘀咕咕的用胡語喊了些什麼,聽起來就不像是好話。
劉複大怒,便是直接一刀砍下了其首級。
後麵跟來的心腹護衛才剛剛伸出手,便是見到那個胡人的腦袋被劉複一腳踹飛出去……
唉……
少主心善是好事情,但是這麼衝動,就未必是好事了。
可是現在,作為跟隨著劉複多年的心腹護衛,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力的替劉複擦屁股。
少主,我們救不了他們……心腹護衛說道,少主先彆急……聽我說來,這些人……莊子裡麵容不下,再說了,幽州曹氏沒有救這些人,我們救了,等胡人一退,這就不是功,而是罪啊!
我不管!劉複沉聲說道,我就要救他們!
少主啊……心腹頭疼得要命。
你來想辦法,救他們!劉複抓住了心腹,你自己看看!這些都是大漢人!都是大漢子民!今天我們不救他們,他們還會認大漢天下麼?!
心腹很想要說,大漢天下又不是你的……
可是看著劉複認真的眼神,心腹歎了口氣,少主,除非……除非我們帶著他們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去哪裡?劉複問道。
心腹緩緩的說道,似乎在整理思路,莊子回不了,漁陽城不能去,冀州也不能走……這麼大的雪,古北口也不好走……真要帶著這些人,就隻能是往西,去常山新城……如果去常山新城,我倒是知道有一條山道可以稍避風雪……居庸口……
……劉複思索了片刻,便是揮動了手臂,好!就走居庸口!這姓曹的我們不伺候了!我正想要去看看那個驃騎究竟是何人物?!
都動起來!往西走!
走,走走!過了居庸口,就能活命了!
一群百姓茫然的跟著往前,似乎活命這兩個字,就可以讓他們忘記一切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