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口之所以能成為大軍通行的要道,是因為這一條路上有河流。其他的山區不是說不能翻,也不是不能走,而是沒有這一條河流作為水源輔助,多數情況下亂走就意味著找死。
而現在麼……
有雪啊!
大雪遮蔽了視線,可能有走迷失在山區當中的風險,但是比起被曹軍咬著屁股一路追殺的危險,莫護跋寧可帶著人去鑽山!
至於什麼大單於,在這個時候就是一隻大馬鹿,不就是用來吸引曹軍最好的目標麼?
這一次回去,我們就在白山黑水不出來了!有人喊著,似乎在發泄,又像是在哭訴,我兄弟死了……昨天還活著,還好好的活著,為什麼,為什麼啊!
他殺漢人的時候,從來不問為什麼,現在他的兄弟死了,他才似乎開始考慮為什麼了。
人類,永遠都是個體,沒有有效的秩序和健全的律法,隻能是一盤散沙。
如果沿著古北口的主道一直往前走,那麼就必定和曹軍兵卒等糾纏在一起,難以脫身,即便是偶爾能夠擋住一部分的曹軍兵卒的進逼,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來組織有效的反擊。
莫護跋原本以為鬱築鞬能夠替他們爭取一定的時間,結果沒想到鬱築鞬就是個廢物……
真他娘的是廢物啊……莫護跋低聲咒罵著,然後吼道,彆拖拖拉拉的,小心後麵曹軍兵馬追上來!我們要儘快擺脫他們的追趕,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草原大漠的敗落,已經成為似乎擺在麵前的冰冷現實,而之前那些想要借著名頭撈一把,亦或是重新複活的夢,如今碎裂了一地,找都找不到了。
在華夏幾千年的曆史長河中,草原遊牧部落和中原農耕王朝的戰爭與和平反複上演,貫穿始終。在漫長的時間裡麵,遊牧部落隻有極少數時期能夠南下中原,取得統治權,大多數的時間內都是被農耕民族驅趕,淪為陪襯。
如果不是西方入侵,華夏在滿清後期必定還會再次出現農耕和遊牧的抗爭,老妖婆嚴防死守所謂家奴,其實也不能算是全錯。
胡虜無百年之運,真的是因為他們欠缺國運嗎?
最為根本的原因,是草原大漠之中,無法形成有效的文化傳承係統。
草原上遊牧部落的生活方式,決定了他們一直與中原地區有著截然不同的治理邏輯。遊牧的遷徙特點,導致了草原上一直都無法建立穩定的官僚體係和中央財政製度。
因為官僚體係和中央財政製度都需要有穩定的賦稅收入作為基礎,一個王朝征稅的基本邏輯就是征稅的成本不能超過征稅的收益,否則,征稅就是一件不劃算的事,而這隻有在人口定居和編戶齊民的狀態下才能夠實現。
對於草原大漠的遊牧民族來說,逐水草而居是他們的生活模式,逃避賦稅實在是太容易了……
沒有穩定的賦稅收入的後果就是,草原政權無法進行大規模的統一治理。
隻能采取鬆散的部落製度來進行統製,如果說能夠穩定下來,草原大漠的遊牧民族說不得會發展成為西方的城邦製度,但是很可惜的是,草原大漠之中因為天氣不確定的因素,導致連最為基礎的穩定都做不到。
其實從某個角度上來說,草原大漠的國度,是依附於中原農耕民族而存在的,雖然這些草原大漠當中的遊牧民族,非常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因為遊牧部落不斷遷徙的特征,他們所能生產的生活用品數量是極其有限的,一旦人口擴張,遊牧民族就需要大量的生活必需品,這些都需要與中原農耕民族進行交換才能得來。
交換可能有兩種形式,也就是戰爭掠奪和貿易互市。
不管是哪一種形式,都是因為雙方的力量對比會產生變化。尤其是當中原農耕民族強盛的時候,早些年受到的傷害就會以各種限製,各種禁售等等手段反過來作用在遊牧民族的身上,於是草原的小部落就不得不聯合起來,與中原王朝進行貿易談判,以爭取合理的價格和交換規矩。於是,小部落就聯合起來成為了大部落聯盟,等到強大的部落聯盟首領出現,就會出現遊牧的大王國。
最早出現的,也就是匈奴。
而且部落的強盛無法有效的傳承,等上一代強者們紛紛老去,下一代絕對會出現無法控製的混亂和爭鬥,即便是龐大的元朝帝國,也隻能眼睜睜的走向毀滅。
素利和莫護跋就是如此。
他們雖然有心,卻也無法抵擋整個消亡的大勢。
因為利益走到了一起,自然就因為利益而各自背叛分離。
莫護跋帶著人逃走之後,失去了有效斷後組織,戰場很快就演變成為了一場血腥的屠殺。
曹純帶著兵馬,一個個如狼似虎,手中的戰刀和長矛肆意吞噬著敵人的生命。
在殺瘋了的情況之下,即便是烏桓人或是鮮卑人想要投降,也沒有人會手下留情。
最終素利被曹純追上了。
素利年歲大了,和曹純才剛交上手,就察覺有些不對。
素利原本以為,曹純追殺了這麼長時間,說不得體力消耗很大,他如果能夠趁機反殺,那麼整個頹敗的局勢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是他沒想著自己也在逃跑的途中也同樣是消耗巨大,而且自己的年齡和曹純相比根本不具備優勢。
就算是曹純消耗更大,但是曹純更年輕,恢複得也更快。
相互交手了幾下,素利便是雙臂發麻,連忙想要催馬遠離曹純,調整一下體力,結果沒想到發現曹純根本就沒被甩開,而像是陰魂一般跟在了自己的側麵!
素利大驚,然後猛然間看見曹純手中的戰刀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換成了一柄長槍,長槍的槍尖上還有不知道誰留下的黑褐色的血跡……
長槍彈射而至,從素利的左側肋骨下紮進,轉瞬間就從另外一側突了出來!
巨大的痛苦伴隨著鮮血,從素利的嘴裡撕心裂肺般噴濺出來。
素利死了。
周邊的烏桓人紛紛不由得吼叫起來,就像是一隻隻被嚇得尿出來的野狗。
……
……
古北口之外,趙雲立馬橫槍。
都護,發現有曹軍出現了!
前方回旋的斥候稟報。
趙雲望著遠處血腥的戰場。
橫七豎八的屍首,破壞了原本潔白無瑕的雪地。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腥味,殘破的旗幟和武器丟棄的到處都是。
那些殘破的旗幟飄蕩著,好像是在寒風當中哀嚎。
曹軍若出穀,則殺之。趙雲很平靜的說道,就像是說著天地之間的至理大道,若其止步於道口,則可免死。
唯!手下前去傳令了。
都護……趙雲貼身護衛在一旁低聲說道,就這麼放過曹軍,妥不妥當啊……
趙雲微微點頭說道:龐令君有言,若曹軍肯出擊,就饒他們一回。
聽聞說是龐統有言在先,趙雲貼身護衛立刻閉嘴。
趙雲仰著頭,眺望著遠方,似乎能看到在大雪紛飛的另外一端曹純的身影,畢竟也算是同為漢人,驅逐胡戎……隻是可惜……
……
……
曹純渾身上下,鮮血和碎肉,和著冰渣沾染在盔甲之上,使得他更像是一個從地域裡麵惡鬼。
可是當他聽到了在穀口之外,有驃騎軍出現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呆滯了,半響才重新緩過氣來。
沒有……沒有進攻?
曹純不能理解。
這不是最好的機會麼?
曹軍上下已經精疲力儘,屬於強弩之末……
如果他現在站在趙雲的位置,他一定會率軍進攻的,殺一個血流成河……
曹純忽然明白了一點什麼,慢慢的轉頭看向了四周。
曹軍兵卒,幽州百姓。
喘息的人,疲憊的臉。
曹純長長的歎出了一口氣。雖然從某個方麵來說,這一次反擊可以說是一場大勝,但是實際上……
原本還有一些勝利的喜悅,如今蕩然無存。
原來……
如此。
收兵……曹純低下了頭,啞聲說道,我們……回軍……
他的身軀佝僂著,就像是被冰霜壓垮。
大雪紛飛而下。
將一切的美好,或是醜陋,都遮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