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來了!曹軍來了!我們完了!我們完了!』
驚惶失措的叫聲,席卷河東運城盆地。
大堆大堆的難民,如同慌亂的走獸一般,本能的開始逃離。
這些難民,老弱夾雜,又是逃離得比較倉促,指揮約束更談不上,聽到風就是雨,加上又是有些人或是驚恐,或是攪亂,哪怕是有些人想要在其中維持秩序,但是依舊無法讓這些難民停下腳步,穩住心神。
混亂的人潮之中,一些塢堡就像是水中的小石塊。
擋住了一些水,卻也被水衝得搖搖晃晃。
這是一個並不大的塢堡。
塢堡的壕溝也並不寬深,堡牆也高不到哪裡去,在人流麵前,越發的顯得渺小起來。
在塢堡堡牆上,人頭晃動,蒼白臉色的塢堡堡主和家丁一樣的慌亂。
塢堡大門關閉,嚴防死守。
最開始的時候還企圖派遣些人將靠近塢堡的難民趕走,但是後麵難民來得越來越多,塢堡之內的人也不敢再出來了。
河東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如此多的難民潮了。
在河東的這些人,似乎都忘記了上一次大規模難民的是什麼情形,而眼前的一切,又將那些痛苦的回憶,再一次在腦海裡麵翻滾起來。
塢堡的堡牆之上,每一個人都是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人流。
在視線可及的地方,似乎都是一群群的難民不分隊伍的聚集在一處,擁擠著,推搡著。
青壯老弱混雜,更有一些婦女孩童在內,每個人都麵帶愁苦。
饑餓就像是陰火,隨時一陣風來,或許隻要有一點火星子,隨時就會變成暴民。
若說是原本河東之地的人口,是比不上河洛的,也比不了豫州冀州一帶,但是隨著河洛的衰敗,很多其他地方的百姓就漸漸的往比較平靜的地區轉移,尤其是在斐潛崛起的時期之中,河東當地的士族也跟著吃進了大量的流民,這使得河東的人口總量上了一個台階。
曹軍原本進入河東境內的時候,因為最開始還期待著河東士族發動對於斐潛的背刺,所以對於河東士族的侵襲舉動並不大,態度還算是比較溫和,可是隨著曹軍自身壓力的增加,以及河東士族的搖擺,最終使得曹操失去了耐心,露出了爪牙。
可以說,曹操是經曆過比較完整的黃巾之亂的,所以他清楚一旦這些民眾被攪動起來,就是鋪天蓋地一般,男女老少在被戰事破壞了生產生活秩序之下,就會成為純粹的吃喝野獸,為了有一口吃的,這些原本看起來軟弱無比的百姓,會將越來越多的人挾裹進這個巨大的饑渴旋渦之中!
這就成為了他用來擊潰斐潛的先手……
戰術上,曹操是對的,可是戰略上,他卻已經輸了。
在塢堡上的主人,身上還披掛著一件不是很合身的盔甲,兩腿戰兢,看著眼前的一切,露出了幾分絕望之色,呆立了許久之後,終於是忍不住大喊起來,『快!再派人去求援!去安邑!去平陽!去……快去!再這樣下去,我們……擋不住啊!這該死的曹軍,該死的……驃騎為什麼還不來?為什麼還不來啊!這該死的世道,該死的啊!一個是驃騎,一個是丞相,我們呢?!我們算是什麼?他們還有沒有將我們當成是大漢的子民啊啊啊?!』
塢堡之上塢堡堡主在嘶聲呐喊,充滿絕望的聲音卻並不能在難民潮當中掀起多少的風浪。
而遠遠的在這些難民之後,不斷的將這些百姓民眾驅趕向北的曹軍前鋒,也不見得有多麼快意。
負責這一項工作的,是曹軍之中的部將劉柱和扈質。
在劉柱和扈質身邊,是他們自己的部曲私兵。
在曹軍之中
,對於像是劉柱和扈質這樣的中低等級的異姓將軍來說,他們一樣會有自己的護衛,但是人數和質量就比其他的曹氏夏侯氏的部曲要低了一大截。當然,即便是如此,他們也會比一般的曹軍兵卒要好很多,至少裝備是比較齊全的,並且也有相對比較好的盔甲。
在曹軍之中,類似這樣的情況非常多見,一級壓著一級。
好處呢,是讓曹軍兵卒上下都知道晉升的好處,可以有很強的奮鬥目標,壞處呢,就是金字塔上部的區域總是狹小的,而且普通外姓的透明天花板始終限製著晉升的渠道。
劉柱和扈質的護衛,一般來說就是充當督戰隊的存在,就像是當下這些護衛也砍翻了不少不願意聽從號令的普通兵卒,惡意暴民,將這些人頭堆疊在了一起,血淋淋的作為其他曹軍兵卒的警示。
曹軍兵卒之中,也有不少是當年戰亂之時,無處可去,在掙紮求生的過程當中投軍的。
在亂民之中求活的時候,難免經曆過各種慘狀,而在經曆了這些慘狀之後,也不是所有人都心中麻木,從此就心狠手辣起來,故而在驅逐和劫掠河東百姓的命令下達之後,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曹軍兵卒不願意這麼做,亦或是明麵上答應了,手底下卻鬆垮了。
可曹操需要的,就是『恐慌』,如果劉柱和扈質不做,那麼『恐慌』的就是他們自己了。
到了後麵,也就麻木了。
人性當中的惡,也漸漸呈現了出來。
殺戮,劫掠。
秩序想要建立,並不容易,但是要破壞,卻隻需要輕輕一推……
劉柱站在山崗之上,看著遠處升騰起的黑煙,看著逃難的那些百姓在荒野之中留下的各種痕跡,死去的屍首,散亂的物品,再看著這灰沉沉的天氣,長歎了一聲。
扈質在一旁,也沒有了最初作為督軍的興奮和快意。他有些不安的左右環顧,然後低聲問自己的護衛,『後麵的……跟上來了沒有?』
護衛默默的搖了搖頭。
扈質難以理解曹操為什麼要下這種命令,他也不清楚曹操的目的是為了什麼,但是他沒有資格去質問曹操,隻能是聽命行事,而對於他自身來說,也同樣明白他當下位置的危險。
他們是誘餌。
隻不過他們也不清楚,來的會是小魚小蝦,還是深海鯊魚。
扈質也是歎了一口氣。
劉柱和扈質作為將領,不好說一些什麼,但是在他們身後的護衛,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情況,現如今也就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嘀嘀咕咕。
『中領軍中護軍呢?那些曹氏夏侯氏呢?我們在前麵打生打死,他們怎麼還不上來?現在睡覺都要睜隻眼,要不然
半夜都不知道會不會被誰一刀捅死!這事情,短壽啊!』
『閉上你的鳥嘴!我們就是聽命行事!有冤仇也不要來找我們!』
『不找我們,還能找誰?那些河東蠻子可就在北麵……』
『說了讓你閉嘴了,真是讓人煩心!』
亂世裡麵掙紮,殺人是無可奈何,可現在明明已經安定了,卻重新要掀起混亂來,並不是所有人都樂意去接受。
『我們不過就是一丘八!哪管得了這麼多!你我就是依命行事就是,無須多想,也不必多想!』
有懷疑和思考的人,當然也有不願意去懷疑去思考的人。
『到時候若是引來了驃騎大隊人馬,你我又怎麼辦?!難不成要在此地,無憑無靠,無險可守之地死戰麼?車陣又有什麼用,他們可是有五行雷!』
『怎麼,你怕死麼?』
『哈哈,怕死?你自己看看,這一路來,我們死了多少人?我們不怕死
,怕的是死了白死!』
『丞相……丞相不會不管我們的……』
『嗬,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