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情。”領隊聲音比之前更加虛弱，卻帶著調笑，“你竟然讓他去了。”
“我隻是覺得，我們這一代的人差不多已經適應了這個世界，因為時代太過殘酷，我們也變得冷酷起來。”孔翔鳴坐在他身邊，“對自己人冷酷，對這個世界冷酷，對那些患了基因病的患者冷酷，這都是為了保護剩下的人。”
“但，實際上憐憫也不是什麼壞事。”孔翔鳴笑了笑，“或許這就是沒有經曆過那十年的人，他還帶著那種天真的憐憫之心，憐憫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每一場悲劇。”
孔翔鳴呢喃，“人之所以是人，除了複雜之外，也不能失去這樣的憐憫之心。”
沈黎沒有聽到這樣的話，或許聽到了他也沒什麼想法。
他很難去理解母愛，他從小就失去父母，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愛他，卻很難去產生依賴，他的母親從小就放棄他，從未和他產生什麼青睞關係，但他卻尊重每個人的愛。
三樓已經漫進水，沈黎淌著水走到窗口，他用力推開窗戶，下一刻暴雨就隨著風刮進來，直接浸透他的衣服，他相信自己現在比曹宇天還狼狽。
“小糯米！”沈黎喊著人魚的名字。
人魚早就忘記了作為人類時的名字，她的人性一直在退化，但這裡沒有其他人，哪怕是其他有反應的動物都能被沈黎的聲音吸引。
她轉過頭來，暗紅色的長發濕漉漉的粘在臉上，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沈黎，也不知道是不是落了淚，哪怕是落淚也看不到，畢竟她的周圍就是洪水，她就沐浴在這場暴雨中沉沉浮浮。
“過來。”沈黎朝她招手。
人魚茫然的注視著沈黎，她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意思，但她看到沈黎的模樣依舊產生了親切。
事實證明，相同的外貌會產生親切感，沈黎藍色的長發和金色的眼睛區彆於其他人類，這無疑讓人魚產生一點點奇怪的安心感，尤其是之前沈黎的手機上有熟悉的園長照片，人魚小心翼翼的漂浮過來，她仰著頭看著沈黎，像是在問他有什麼事。
沈黎從口袋中拿出那張照片，他的手伸出窗口，將照片遞給她。
那個距離很驚險，仿佛隻要一個浪打過來就能把沈黎打出去，隻要人魚一個伸手就能把他扯出窗外，樓頂的人緊張的注視著這一幕，包括孔翔鳴。
最後人魚沒有伸出爪子，她的指甲藏的很好，她接住了沈黎遞出來的照片。
人魚的眼睛倒映著照片裡的人，她著迷一樣的看著上麵的身影，她的爸爸媽媽和年幼的自己。
一個浪頭打過來，沈黎全身都被打濕，他卻沒有躲開，隻是抬頭注視著外麵的洪水，金色的眸子像是要把整片世界都倒映進去。
“等洪水消失，這裡依舊還是你的植物園。”
人魚拿著照片，她看向麵前的洪水和暴雨，又看了看將要被淹沒的植物園，她終於發出一聲悲鳴，像是在哭泣，雨繼續下去她還會再失去自己的家，她守護的植物園。
小糯米早就不記得很多東西，不記得自己曾經是人，也不生活在水裡，卻依舊有著人類的感情。
到現在為止沈黎也依舊認為小糯米是一種不健全的生物，她有凶殘的本性和親人的人性，無法完整交流，她無法融入人類的正常生活，就像是那些長不大的智障孩童一樣永遠都需要保護，恰好她早已沒有了可以保護她的父母。
她不能活在人類世界，更不能被利用。
就像是曹宇天說的那樣：有時候，像人又不是人才是最悲傷的事情。
“暴雨會停止。”這時，一個人在他身後說話，沈黎沒有回頭，他早就對這個聲音熟悉到不行，也知道這一定是沒有去頂樓的曹宇天。
曹宇天站在沈黎身邊，“她便是這場暴雨中的應急措施。”
“是嗎？”沈黎道：“怎麼應急？”
“到目前為止自然準備的應急措施都是生物，完全不科學的生物，或者說是自然的化身。”曹宇天道：“現在講科學已經沒什麼用處了，就按照玄學來說說好了。”
“熒光草代表著光，光可以驅散黑暗；永恒樹代表著水源，水源可以緩解乾旱；人魚是海洋的使者，她主宰著雨落。”
“你可以把這些看做是自然不小心遺留下來的操控權。”
沈黎看向曹宇天，眼神裡帶著一點微妙，“這算是你的理解？”
“你想怎麼想就怎麼想。”
沈黎轉過頭去，他繼續注視著天空，片刻後才開口，“那我算是什麼？你想殺死我，又說我活著比死了更好，總覺得按照你的說法來看，我好像也不是什麼普通人。”
“你是人。”曹宇天笑了，他這樣說：“一個，沒有被汙染的人。”
沈黎有些意外的看向曹宇天，但曹宇天一如既往笑著，完全看不出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但沈黎依舊可以聽出曹宇天的話外音，他對曹宇天足夠了解，知道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卻從不屑欺騙自己。
人？
到目前為止，沈黎沉睡十年，到現在蘇醒也差不多過了半年，他蘇醒時檢測到的覺醒方向是錦鯉，奇怪的運氣依舊纏繞著他，他從有記憶開始就運氣不好，一直被厄運纏身，出門就會遇到極端天氣。
他身上因為曹宇天的關係多出了兩種基因，一種是熒光草，可以散發太陽光，一種是永恒樹，可以蓄水降雨，這兩種基因沒有任何侵蝕性，對他本身的基因不會有絲毫改變。
沈黎產生了一個奇妙的想法。
他不會……根本就不是錦鯉吧？
撲通一聲，有巨石滾落下來，沈黎被嚇了一跳，他也沒心情去問曹宇天剛才是什麼意思，準備現在就返回樓頂，但也就在這時，他看到人魚攥著照片在望著天空。
她的眼睛倒映著天空上的烏雲，眼神裡帶著悲切，她叫了一聲。
沈黎看了一眼時間，現在已經是第二天的九點，按照正常的日升月落，烏雲後麵就是太陽。
他突然想到：為什麼曹宇天會說人魚主宰著雨落？然後他有想起來：全世界海洋的覆蓋麵積是70%以上，雨水更多的是水循環，海水蒸發量絕對大於其他地方，也就是說：雨水的形成和海洋脫不了關係。
曹宇天又說了，人魚是海洋的使者。
人魚再次鳴叫，隻不過這一次她的聲音變得更加高昂尖銳，她張開手，水在她周圍浮浮沉沉，沈黎意外的發現雨變小了。
水翻湧著，她卻持續呼喚著，像是在喚醒什麼一樣，樓頂的人被這些聲音吸引，他們走過來看著發出聲音的人魚，每個人的視線裡都帶著疑惑，或許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把這場雨和這條人魚聯係起來。
就這樣呼喚聲持續了大概五分鐘，雨真的停下，曹宇天笑了一下，他轉身離開，似乎並不在意結果會如何。
在雨停後，人魚也安靜下來，她轉身朝著沈黎遊過來，紅色的眼睛和沈黎對視在一起，她對著沈黎伸出手來。
“沈黎！”樓頂的孔翔鳴嚇了一跳，連忙往下跑。
沈黎在她伸出手來的時候也愣了一下，但他最後還是伸出手去，人魚的手很冰，她合攏了沈黎的手，沈黎感覺到有活物落在他手上，再看過去時，沈黎看到自己的手心裡多了一條紅色的小魚。
小魚在他手心裡遊動著，仿佛覺得空間太小，於是用牙齒小口咬沈黎的手指，不疼，有點癢。
在沈黎麵前，人魚的魚鰭慢慢伸長，頭發也在緩緩褪去顏色，小糯米沉浮在水中，身體開始變得越來越像一條魚，但那一瞬間，沈黎認為她恢複到了原先小糯米的模樣。
“大哥哥，謝謝你。”小糯米說：“我要去找媽媽了，小魚可以拜托給你照顧嗎？”
“它是我最好的朋友，也保護了我。”
“再見，小魚。”
在那一刻沈黎終於明白，其實並不是小糯米吞食了這條小魚才患上基因病，而是她本身就患上了基因病，在她徹底成為基因變異體的時候這條魚和她融合在一起，保留下了她的部分人性，讓她成為人魚。
這條魚從一開始就是在救她。
“喂，小糯米。”
小糯米對著沈黎笑了笑，一個浪頭打過來，她沉進水裡再也沒有露出頭來，小魚在他手心裡跳動，仿佛想跳出去再看自己的朋友幾眼。
孔翔鳴從樓上下來時，看到的就是沈黎一個人趴在窗台上，手心裡捧著一尾紅色的魚。
雨不再下了，水位也在慢慢的往下降，孔翔鳴走到沈黎旁邊，他拍了拍沈黎的肩膀，什麼話都沒有說。
在往下流淌的洪水中，沈黎也隻看到了那張被浸透的照片，隨著水飄蕩著。
孔翔鳴從背包中找到一個罐子遞給沈黎，沈黎把紅色的魚倒進罐子裡，他和罐子裡的小魚對視著，小魚和他對視了一會兒，接著晃悠著轉過身拿屁股對著他，紅色的魚尾隨著水搖晃。
“藍錦鯉的紅錦鯉？”孔翔鳴感歎，“等回去後，你的知名度會上升一大截，信嗎？”
“為什麼？”
“因為錦鯉x2，法力無邊。”孔翔鳴開玩笑，“十年份的黑錦鯉可能不信，但是黑錦鯉還養著一條紅錦鯉，這足夠讓人去試一試了。”
沈黎看著把屁股對著他的小紅魚，“按照科學來看，這是非常不合理的推測。”
他們坐在水位下去的三樓上，就這樣普通的聊著天，片刻後孔翔鳴道：“我和領隊商量好了，這個植物園的事情會被封存，直接進入特殊檔案，人魚的事情也是絕密，這裡也依舊也不會有人進來。”
“就說這個植物園裡有凶殘可怕的生物變異種，畢竟我們確實損失了很多很多人。”孔翔鳴歎氣，“真不甘心，要不是出現暴雨，我們說不定早就完成任務回去了，也不用在這裡忍饑挨凍，我想回家睡覺。”
沈黎點頭，“我也想念我的宿舍了。”
他想：說不定什麼時候，小糯米會找到她的媽媽，帶著那張照片重新回到這個植物園的地下，在她的巢穴中繼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