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時此刻,在皎皎的輕聲哼唱聲中,他居然想死了。
他們應該一起死去。
此時此刻。
這個念頭在越鰣心裡升起,瘋魔一般長起來。
暴雨從七月下旬下到了八月上旬,漸漸有了歇停下來的預兆。
風停了,大雨也變成了細細綿綿的小雨,極樂坊的姑娘們重新開始了練習舞樂戲的日子,越鰣維持了大半個月的好心情卻不見了。
他重新開始焦躁起來,一日比一日易怒,經常怔怔地一個人坐在塌上發呆,發呆著發呆著流下淚來。
皎皎問越鰣:“是耳朵難受嗎?”
越鰣看著她:“嗯。你再給我唱段戲好不好。”
可這回唱戲也唱不好了。
越鰣呆呆聽了一會兒,忽的扔下皎皎,起身去翻衣櫃。先翻出來一件紅衣裳,又翻出來一頂被摔壞的鳳冠。
一頂上好的鳳冠是很金貴的,窈娘不差錢,但也不會任由越鰣天天砸一頂好的。
這頂鳳冠是皎皎第一回來給他念書時他戴的。那晚他把鳳冠摔破了,上麵的翡翠珠子掉了大半,雜役原本想替他清理出去,沒想到他瘋了一樣把鳳冠又留了下來。
西樓裡的雜役不懂他為什麼明明不喜歡鳳冠,把好好的鳳冠砸成那個樣子,可又要堅持留下它。
越鰣穿好大紅的衣衫,把鳳冠往頭上戴。
他不會戴這重東西,戴得歪歪扭扭,發冠上的翡翠珠子禁不起他折騰,再次掉下幾顆。他蹲下身把珠子撿起來,胡亂塞回到鳳冠裡。
皎皎站在一邊,眼睜睜看他把自己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越鰣還是用不來花片。
皎皎看他抿得那麼重,胭脂暈開到唇邊,明明是極可笑荒唐的畫麵,她卻笑不出來。
皎皎來到越鰣身邊,伸手抹去他唇上的口脂。她抹得極為用力,抹得手上一片鮮豔的紅,直到他的唇上再也抹不出一點紅,她才移開了手。
越鰣看著她,一動不動,燒得他整個人都靜不下來的焦躁被她的動作全帶走了。
抹完唇上的口脂,皎皎又替他把頭上沉甸甸的鳳冠取了下來。
上次是他砸的鳳冠,這次換她來砸。
這下子本就破爛的鳳冠更加破,上次幸存的幾顆翡翠珠子全都遭了殃。
皎皎終於開口:“不想做的事情彆做。越鰣,彆故意讓自己變得更苦。”
“原來你也知道我的名字。”越鰣看著她,喊她:“皎皎。”
名字是越鰣聽彆人喊她聽來的。
他早就知道了,在花浴前幾日。
越鰣喊了好幾聲皎皎的名字。
他最後說:“我今天給你看過上台的樣子了,皎皎,中秋晚上的畫舫表演,你不要去了好不好?我那樣不好看,我知道的。”
越人愛美,四年過後,越鰣終於又撿回來點要好看的想法。
皎皎輕聲嗯了聲,答應了他。
八月十五中秋的畫舫表演,窈娘是希望未滿十三的姑娘們都去看看的。
尤其皎皎距離這個年歲越來越近,或許過幾個月就要上台,窈娘更是希望她能同大家一起去看看,好適應畫舫演出的環境和氛圍,以免明年上台漏了怯。
皎皎本該逃不掉的,可是卻在中秋的前一日發起了燒。
靈鹿歎口氣:“準是之前天天去西樓害的!雨那麼大,你每天淋濕了身子回來,我摸你的手都覺得像是在摸著一塊冰,你前兩日咳嗽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
皎皎笑了笑,自己倒覺得還好。
她對靈鹿說:“時間快到了,彆讓靈蟬她們等太久。”
皎皎發燒,自然不能去。
窈娘讓紅藕給她煮了粥,讓她好好休息。
等所有人都離開,皎皎獨自坐在床上。她喝了藥,其實有些睡意,但怎麼也睡不著,於是便坐在床頭出神。
她不敢想越鰣,就去想劇情,想她到底有沒有錯過什麼信息,想知道越鰣到底是什麼時候登上王位的。
可惜什麼都想不起,書裡好像真的沒寫他了。
皎皎想,是了,他們都是不被喜歡的角色,寫那麼多有什麼用,隻能當背景板。
這一晚真是難熬。
終於熬到晚上,極樂坊裡喧鬨聲起,是大家回來了。
皎皎沒聽到哭聲。
靈鹿在這時候回來,她急急跑入屋內,匆匆忙忙關了房門,迫不及待要和皎皎分享一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
她說:“皎皎,你猜今晚怎麼了!”
皎皎心一跳,想起了越鰣。
她抿唇,假裝不在意地問:“怎麼了?”
靈鹿說的果然是越鰣。
她湊到皎皎身邊,聲音壓低,難掩震驚。
靈鹿快速又低低地說:“西樓那位今晚沒有哭!”
她猶自回憶今晚的景象,語速慢下來:“四年了,他第一次沒有哭……他閉了眼,一整晚坐在椅子上,安靜地像是睡著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