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掃到大樹下的花壇有一圈兒坐的位置,也不怕冰屁股,直接坐上去了。
放學接學生的家長多,但現在夜幕低垂,大部分走讀的學生已經被接回,花壇邊兒坐的大多數都是路過休息的行人或者還在等孩子做特殊訓練的家長。
路見星旁邊還有個空位,再旁邊就是跟他一個班的女孩兒柳若童,隻不過他並沒有認出來,也沒有印象。
好冷。
路見星縮了縮手,正盯著不遠處賣腸粉、麵條的小攤兒發呆,肚子咕咕地叫。今天盛夜行忘了帶他買飯就走了。
“讓!”
旁邊一直安安靜靜的柳若童突然出手去推另一個前來坐空位的大叔,女孩兒清亮的嗓音化作尖叫,“啊!!!”
市二的學生特殊,有一部分也來自於家長在精神疾病方麵的遺傳,比如盛夜行就是,所以家長也不一定都“精神狀況良好”。
“啊——”柳若童又一聲尖叫。
在在場所有人都未意料到的情況下,柳若童用儘全身力氣去推拒這個大叔坐到自己身邊,眼眶發紅,嘴裡不停地喊:“這裡有人,這裡有人,這裡坐著我的朋友……”
這個位置明明就是她的“好朋友”坐的。
她那個隻有她自己知道的好朋友。
“神經吧你!小姑娘!這裡哪有人?”
大叔被推搡著不讓坐,火氣一下就上來了,抬腿就往空的位置踩,“老子偏要坐!”
柳若童幾乎是歇斯底裡地驚叫起來,抱住大叔的腿不放,後者也被惹得發了狂,抬腿就想往柳若童身上踹:“放開!瘋子!”
周圍群眾一下散開不少,神色驚恐萬分。
“讓開,讓開!”柳若童失聲地喊,腰腹突然被猛踹一腳,趴在地上起不來。
大叔被徹底點燃了火,衝破身邊有幾個成年人的阻攔,還要拚了命地往地上的女生身上踢去。
“彆踢了!人一小女孩兒你好意思麼你!”有大媽開始喊人來幫忙。
場麵觸目驚心。
因為隻有幾個家長敢幫忙,所以差不多是三四個成年人撕扯在一起,其中那個大叔還瘋了似的,一邊怒吼一邊往花壇的空位狂踩。
“瘋了吧!報警啊快!”
“學校保衛室的呢?!叫保衛室!”
路見星聽到周圍一陣亂吼,艱難地捂著耳朵轉過頭站起來,一個趔趄沒站穩,被那大叔一拳頭掄到花壇邊靠著。
好痛。
路見星沒吭聲,轉身去校門口的垃圾箱邊拎了個把手有近一米長的鐵撮箕扛在肩上,又折回來。
誰在哭?
哭聲尖銳刺耳,路見星耳膜被震得發疼,他低頭,看了眼在地上趴著哭的女生。
下一秒,他那個鐵的撮箕被他掄過肩膀,少年身軀如一頭蓄勢待發的幼豹,用所有肌肉力量將沉重的利器精準出手——
鐵撮箕砸到那位大叔的背上。
一點兒都沒砸偏,路見星默默地算了一下距離。
再一下。
隻聽到幾聲尖叫之後,人群中有人爆發似的吼:“流血了!見血了!”
緊接著有人開始跟喊:“殺人啦!”
我沒有啊。
路見星有些茫然地把帶血的撮箕往地上一扔,完全忘了柳若童,把校服袖口緊攥著,再將背脊開始流血的大叔踹到地上摁住背,揮起拳頭就要往人後腦勺上狠砸。
“住手!”
校園保安們有三四個巡邏的,從校內衝出來,率先按住了正要下猛拳的路見星。路見星迅速躲開,再蹲到旁邊兒,抹了一把臉,抹得眼下帶著鼻尖全是腥紅的血。
他站起來沒說話,目光冷漠又決絕。
他手裡還拎著那個鐵撮箕。
最後學校報了警,叫了救護車,把路見星、柳若童和那個精神病大叔都送到了醫院去做了全身檢查。所幸除了大叔之外,兩個孩子並無大礙。
等大叔的家屬來醫院認領時,被發現果然是某位學生家長,的確有精神病史。
路見星手抖。
他依稀記得,那一夜盛夜行發病時,也是和這個大叔發病時一樣的眼神。
渾沌又瘋狂。
唐寒睡衣都還沒換就從教師公寓跑來了,外麵套了件厚羽絨服,頭發被風吹得全貼在臉上。她在詢問期間下樓去接了兩杯熱椰奶給兩個孩子,再找來凳子坐在他們麵前,打算好好開導開導。
考慮到病情,唐寒握住柳若童的手,小聲問她:“童童,你的朋友需要什麼飲料?”
“和我一樣就好。”柳若童也悄悄說。
“好。”唐寒笑了笑,又去買了一杯。
路見星再遲鈍,也朦朦朧朧地明白了旁邊這位女孩的病症,心口一時間堵得發脹。
唐寒看著不說話的路見星,拿了溫水蘸棉質紙巾,把他臉上乾涸的血一點點擦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還好現在是冬天,先動手打人的那個大叔穿得也厚,要不然路見星那一撮箕下去,傷的就不隻是皮肉了。
臉上的血擦得差不多了,路見星也快把大腿揪青。
他及其反感老師這樣的觸碰,也討厭溫水在臉上擦血的感覺,討厭棉紙巾的觸感……他難受得想大喊大叫,卻全部忍了。
現在不能發作。
不可以。
唐寒安撫好兩位學生,認真道:“見星,你是為什麼要動手?因為女同學被欺負了,對嗎?”
路見星並沒有點頭,隻是說:“痛。”
“什麼痛?”
“她痛,”路見星花了十秒說出這個答案,又頓了頓,繼續講,“也打到了,我。”
唐寒長歎一口氣,說:“那個男人有精神病。”或許受不了什麼懲罰。
“我。”
路見星蹦出一個字,說不下去,隻得把自己裝在書包裡的手機翻出來。
然後他發了半小時呆,柳若童和唐寒聊了什麼他都沒聽進去,也不想聽。
微信消息早就彈在了屏幕上,盛夜行問他,在哪裡?
然後是十多個未接電話。
路見星有點委屈。
他點開備忘錄,打一行字用了五分鐘,才慢慢地把手機轉給唐寒看,問多久能夠回寢室去。
“還得有一會兒,”唐寒看看表,“等會兒季川老師送你們回去。”
“快。”路見星說。
唐寒點點頭,想去觸碰路見星的臉,又怕驚擾到他,隻得說:“老師知道的。”
路見星深呼吸一口氣,把目光投降了從始至終一直在發抖的柳若童。
他很想告訴她,人的大腦都是不一樣的,所以你並沒有什麼特殊。
也正因為我們的不一樣,我們的生活才這麼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