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舅媽還來了電話,說首都那邊兒找到一個很不錯的醫生,說可以讓他飛過去看看,可能要在那邊待一小段時間。或許三五天,或許幾個月。
盛夜行問那還讀不讀書了,舅媽說治病比讀書重要。
電話這頭的盛夜行沒多說什麼,隻是應下來。
他不能說,舅媽,我覺得治不了了。
再怎麼折騰也沒用的那種治不了。
可他不忍心去打擊家人的信心,還是他在這世界上僅剩的親人。
發了會兒呆,窗外的天空徹底亮了。
盛夜行看了看病房裡的掛鐘,時針已走向上午七點。
叫醒了展飛和顧群山,盛夜行說讓他們把路見星接過來,來的路上可以簡單地嘗試著去告訴他怎麼回事,說話慢一些,儘量用一點兒他比較能接收信息的簡單詞彙。
七點半左右,顧群山領著路見星到了。
他隻穿了一件短袖,袖口寬大,一晃手臂像在扇著風。
也許是病房裡悶熱的感覺讓自己感到壓抑,路見星在病房裡站了沒一分鐘就去陽台上透氣了。
透了十分鐘,他都不願意進來。
盛夜行解開束縛帶下床,扶著牆走過去,突然就被路見星一把抓住手腕。
路見星微微昂著頭,露出一截較為白皙的頸項。
夏日晨間的清風一過,盛夜行似乎都聞到路見星身上那股足夠青澀的少年氣息。
“先進去吧。”盛夜行避開,將眼神挪向彆處。
“……”路見星並不動作。
看盛夜行包紮過的傷口,他瞪著眼,發出一聲驚歎,隨即表情變得有些痛苦。
“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你穿得太少,站外麵容易被吹感冒。感冒了要吃藥,但你不喜歡吃藥,對不對?先把手放開,乖乖跟我進屋,等下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好不好?”
儘管已經放柔語氣,盛夜行的語氣聽起來還是格外著急。
顧群山和李定西都傻愣在那兒,睡眼惺忪的,有點兒不敢相信盛夜行能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說話。
以前盛夜行在他們麵前對路見星好是好,但沒這麼遷就、這麼有耐心過。
還有,現在雖然才初夏,但也不至於被晨風吹感冒!
是不是有點太過於保護了?
居然還用上了“對不對”、“好不好”這種商量哄勸的語氣。
見了鬼了。
真的。
“打。”路見星牽過他的手,在掌心寫字給他看。
是打架了吧?
“小摩擦。”盛夜行說。
路見星:“打。”
盛夜行:“事情是這樣的,我們遇到兩個學弟下樓拿外麵,我們又喝多了,那邊又脾氣大,一來二去的就推搡幾下。”
路見星:“……”
顯然是不信的。
“我以為門打開就能進去,結果李定西沒站穩撲騰了,迎麵就是一拳。李定西還手,我也得跟著護上,不然他昨晚得出大事。”盛夜行解釋。
“打!”路見星有點生氣。
“……確實,是打架了,”盛夜行放棄抵抗,“但沒出大問題。”
路見星一步跨進病房內,以問句的語氣道:“家裡?陪你。”
“家裡?”盛夜行本來挺緊張,一聽他這麼說倒笑了,“我就受個外傷,不用叫家裡人來。”
再說了,也沒幾個家裡人。
“……”路見星著急,比劃了一下,“長輩。”
“長輩?除了我舅舅舅媽,家裡真正算長輩的就我姥姥。她前些年去世,臨終時都還在惦記我的病,我舅實在沒辦法了騙她說我有得治,她才安安心心地走。”盛夜行說。
路見星聽懂部分,點頭:“姥姥。”
“去世了。”盛夜行語氣很淡。
“去世。”路見星重複。
“嗯。”盛夜行點頭。
“舅……”舅舅。
上次盛開說了什麼路見星沒太多印象,路見星隻依稀記得有這麼個詞語。
“沒事,不用叫我舅舅。”盛夜行笑笑,“他也不太管我的。”
“我,”路見星吃力道,“早醒了。”
他說著,用手勢比了個“二”。
二?
淩晨十二點還是兩點?
盛夜行還以為他是早上醒的,“一起來就發現我不在?”
路見星點點頭。
看了一眼繼續睡得打呼嚕的李定西,盛夜行見顧群山已經走了,放下心來,又回過頭來問路見星:“怎麼發現的?”
“因為……”路見星說。
盛夜行耐心地等他講。
“好像,所有人,定西、群山、展飛、冬夏……”
路見星的語氣慢而溫柔,頭一次主動去講出身邊朋友的名字。
“嗯。”盛夜行低著頭,用手去捂胳膊上纏著的紗布。
他不想打斷對方,他能感受到對方的“傾訴欲”。
這種幾乎不可能有的“傾訴欲”。
又注意到這抹刺眼的白,路見星微微皺了眉,愣了好半天,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把眼神轉移到盛夜行身上。
“他們都,圍著你一個人轉,”他說,“你一個人,圍著我轉。”
晨風拂過,天色像是又亮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