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命運讓他們再次相遇一樣,隻是這次他們站在了對立麵。
太宰治突然覺得一切都很荒誕,理智和情感就像是被割裂了一樣,強烈的分裂感讓他這樣的人都感覺到了呼吸困難。
他很難分析出,這些靈體究竟是完全沒有自我意識,還是留著些生前的思念。
織田作會希望他死嗎?
森先生對他的忌憚間接造成了織田作的死亡,他的自負讓mimic對孩子們的傷害成為了現實,他明明知道了安吾的身份、明明知道了許多線索、明明有機會阻止一切。
但是最後卻隻能看著慘烈的結局爆發。
織田作應該想要殺死他的,在剝離了友人的濾鏡、隻剩下一個本能的靈魂之後,他應該是想要殺死他的。
你看——織田作一路過來的路上沒有對任何人開槍,除了他。
太宰治釋然的閉上了眼睛,這樣死在織田作的槍下其實也不錯。
隻是……稍微有點不甘心而已。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一陣巨響,撕裂的閃光幾乎將世界劈成了兩半。
太宰治瞳孔緊縮,他看到那個懸在空中的一個黑點張開雙手,以一種擁抱死亡的姿態迎接著閃電。
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視野當中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清晰。「那個人」似乎帶著無畏的恐懼,愉悅的傷心,快意的痛苦——這些矛盾的詞就是能夠出現在同一個人的身上。
亮白的光線刺眼的化做了鎖鏈,明明同樣都是「人間失格」,為什麼天上的那個就如此的溫柔?
太宰治想,他已經做過一次錯誤的選擇,他一直都是膽小鬼,難道最後還要做一個這樣糟透了的決定嗎?
他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惡心,自說自話——惡心的令他自己作嘔。
太宰治看著織田作靈體的光線抖動了一下——「人間失格」的封印在起效了。
他顫抖著手掏出了一把槍——在今天之前,太宰治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把子彈對準織田作之助。
哪怕這隻是個幻影。
他把一部分自己剝離,機械的運算著——被封印過後的「鬥尖荒霸吐」已經無力給予這些靈體不死不滅的特征,他的反異能力能起效了。
按照織田作的習慣,下一步會往右躲,在下一步會往前,然後繞道左邊——對,就是這樣,直到他們倆足夠靠近。
太宰治絲毫不猶豫的伸手,用可以致使這個“織田作”死亡的、詛咒一般的異能力抓住了他。
果然,織田作就這樣化做了光點。
太宰治沒有多看,而是馬上抬頭確認了「那個人」的動向。
他在向海的方向移動。
不要,不要——
太宰治就像是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一樣,用從未有過的速度向海邊奔去。
不要讓他的一時猶豫再導致後麵的後果,不要讓他一直這樣明明隻差一步就能走夠一百步,卻永遠停在了第九十九步。
“你在做什麼?”他的語氣很差,但他其實不是在問彆人,而是在問自己——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不是告訴你不許過來嗎?”
「那個人」茫然的看了這裡一眼,他腹部一個極深的傷口還在淌血,整個人白得透明,就像是隨時要消失了一樣,於是相反的是他身上豔紅色的花紋,像是在侵蝕他的生命一樣,像是在燃燒他的生命一樣。
“下麵還有一把「鬥尖荒霸吐」,如果不處理了,那——”他就這樣急促的說著,似乎恨不得馬上把自己獻出去。
那種無力感包裹著太宰治,他伸手抓住他的臉頰,“你不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能拯救一切嗎!”
——你以為你是誰。如果就這樣死去的話,這個世界就算是再好,也和你沒有關係了。
太宰治想,和自己不一樣,眼前的這個人是愛著這個世界的,他是想要活下去的。
「那個人」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耳根突然紅了一下,有些不敢看太宰治的眼睛。
看吧,這個人的感情是如此的真摯,他愛著這裡、愛著這裡的人,這種感情是無法被隱藏的。
如果這個世界變好的話,「那個人」會由衷的快樂起來,就像是現在這樣。
“……沒有人會感激你的。”太宰治看著他臉上血,突然覺得這是那麼的礙眼,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擦拭著這些未乾的血跡了。
隻是他身上的繃帶也浸染著臟汙的灰塵和粘稠的血液,越擦反而讓臉越臟了起來。
太宰治不禁多想,所謂‘寸善尺魔’真是一點不假,如果得到了一寸的幸福,必然會有一尺的魔物伴隨其後。*
他這個人,真是不配得到什麼。
“你要是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太宰治警告他。
——你稍微自私一點,如果是為了自己,就應該把我推出去。
“沒事兒,我總會回到我該回的地方。”「那個人」這樣回答著。
太宰治沒有忍住,急切的把那些話都說了出來,“你可以留下的,就像是當初封印上一個本體一樣,就像是你剛才做的一樣,我的「人間失格」分離出來之後,是具備封印「鬥尖荒霸吐」能力的。和祂本體接觸到之後的「人間失格」是會異變的,就像是你那時候解除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腦髓地獄」時候一樣。”
看,你不是沒有獲得幸福的方式。
——你不需要新的名字,你隻需要接替我的一切就足夠了。
這個世界會認同這個身份,名字也隻不過是個代號而已。
“還是不了,誰叫‘太·宰·大·人·’是個怕痛的‘膽小鬼’呢?”他笑了出來,就像是年少時的中原中也一樣嘲諷又無奈的語氣。
“真正的‘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有時還會被幸福所傷’*——但是,一直止步不前的話,會連眼前的幸福都抓不住哦。彆害怕嘛,太宰治。”
這句話就像是一塊石頭一樣,砸在了他的心口。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知道。”
“你得到想要的了嗎?”
“當然。”
那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太宰治在心裡這樣問著。
「那個人」卻突然衝過來抱住了他,是很有中也風格的熊抱,很用力但是卻也很溫柔的避開了他的傷口,有帶著年少時互相找茬的風格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最後,「那個人」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抿了下嘴,然後吹了吹他臉上被打出來的傷口,然後說了一句哄孩子的“痛痛飛飛”。
這個瞬間,太宰治的眼眶酸了一下,他身上的傷口開始瘋狂的叫囂著疼痛,痛到讓他想要呲牙咧嘴,痛到想要痛哭流涕——因為剛才「那個人」一句簡單的話,好像一下子吹走了他胸中的痛悶一樣。
心不痛了,自然就無法再壓過生理上的疼痛。
另一隻「鬥尖荒霸吐」從海中猛然躥出,巨浪般的海水倒灌,太宰治下意識到閉上了眼睛,抱著頭等待著衝擊。
他太有在水中的經驗了,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最大程度的保護好自己。
耳邊是巨大的聲動,但是他好像一點事都沒有。
太宰治有些意外的睜開雙眼,麵前是金色的光點,明明是薄薄的一層,卻組成了仿佛無法被擊碎的壁壘。
他瞬間就意識到了,這是織田作的靈體,這是剛才被他消除掉的織田作的靈體!
對異能力者以及其他人的無意識攻擊是複活了他們的「鬥尖荒霸吐」的意誌,但是織田作的靈體卻跨越了無數應該攻擊的人,直接找到了他的麵前。
剝離了被強加的命令和意誌,織田作他在那樣的情況下來到這裡,確實是受到了生前強烈“思念”的影響。
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沒能來得及好好的給這位深淵中的友人一個擁抱,他自責於沒能把友人拉入人間。
所以死後的靈體,也想要最後保護友人一次。
他無法擁抱擁有「人間失格」的友人,但是至少最後一次,讓他再為太宰治建立起一道能夠保護他的顏色吧。
太宰治開始顫抖,他用手捂著臉,有什麼聲音壓抑著從他的嗓子裡流出,但是卻很快被周遭的噪音所掩蓋。
在這個空無一人的保護裡,太宰治哭了出來——不是那種無聲的流淚,而是嘶吼著的、像是要宣泄這麼多年情緒的、不再需要掩藏的、不用擔心被人發現的痛哭。
遠處,劇烈的能量衝撞讓天上的烏雲被捶出了一個洞,空中的海水蒸乾變成了暴雨落了下來。
海水褪去,金色的光點覆蓋在他的頭上,溫暖得就像是被摸了摸頭一樣。
大豆般的雨滴砸在他的傷口上,從藍天上照射下來的陽光沒有投到太宰治的身上,但是卻印入了他的眼中,明亮得永遠住在了裡麵。
看,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