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自己變成女人的那一天開始,端琰就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了吧?
總是很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自己的身邊,莫名其妙地給自己一些幫助,莫名其妙地喜歡上自己,莫名其妙配合自己的節奏,莫名其妙地給自己的住的地方……
以至於他漸漸心安理得端琰一定會在收到微信後第一時間趕到他的身邊,就像那個因為他一句“不想吃包子想吃蛋黃大肉粽子”就會大冬天跑出去挨家挨戶買粽子的李薇一樣。
可是,端琰並不是李薇啊……
那樣為了自己不顧風霜雪雨奔跑在大街小巷的人,應該再也不會有了吧?
畢竟,李薇也不是真的深愛著自己。
她的深愛,不過是舊習給予的精神束縛,也都是氣氛社會的悲哀。
人類是地球上已知的生命體中智商較高的動物,如果沒有精神的桎梏,誰又會有為他人犧牲的本能呢?
陳月洲涼涼地笑了下。
不過,話說回來,稍微細想一下,端琰和自己的初見麵,好像並不是陌生人的口吻。
端琰說了什麼來著?
忘記了,但他記得,端琰每次登場總是會說一些自己聽不明白的內容。
照這麼推理下來,端琰難不成其實和這幅身體的原主認識?
如果認識……
端琰對原主的相貌、膚色和身材乃至性格都應該很熟悉吧?
為什麼這麼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巨大的變化呢?
陳月洲皺了皺眉頭。
不想了不想了,搞得和裡麵有天大的陰謀似的,也許那個人就是單純的粗心眼罷了,畢竟個子比自己高了三十厘米,誰會低下頭認認真真看一個矮子長什麼樣啊?
活著已經很累,想那麼多做什麼呢?
陳月洲轉頭看向安汐羊:“什麼時候手術輪到我?話說誰給我交的住院費?端琰嗎?這場手術下來得多少錢?”
“不是你男友。”安汐羊搖頭。
“啊?”
“是崔初原先生。”這時,病房的門被人有力地拉開,崔初原的律師走了進來,微笑著看著病床上的陳月洲,“陳小姐,你終於醒了。”
看到律師的一瞬間,陳月洲臉上的表情驀然變得僵硬:“你來做什麼?”
“這……律師登場,當然是來談和解的。”律師主動拉過旁邊的高凳坐下道,“崔先生已經聯係了熟人,安排你今晚就能手術,幸好不是什麼大問題。”
律師說著取出一份文件:“這是和解書,陳小姐看一下?”
“我不會和解的。”陳月洲冷冷道。
“哈……我知道陳小姐剛跟崔先生打了一架,肯定生氣得不得了,但是我覺得你還是聽一下和解書的內容——”
律師不等陳月洲同意,便自顧自地介紹了起來:“警察來的時候,崔先生的解釋是,你和他一起接崔太太回家,並一起做了午飯。
期間你說你在健身,想要和崔先生比比扳手腕,崔先生答應後你們兩個扳起了手腕。
但是由於力量的懸殊,你的手臂發生了不幸的事故,你當時氣急敗壞,拿起酒瓶子就對著崔先生的腦袋砸過去,結果自己被玻璃渣子絆了一腳摔倒在地。
崔先生也氣不過,就打了你幾巴掌……”
“扳手腕?”陳月洲露出譏諷的表情,“你們還真會想,沒想到你還學過幾天醫啊!不過我是不會和解的,快點收起你的故事書,然後回崔初原那裡告訴他,等著坐牢吧。”
“陳小姐,這話就過分了。”律師淺笑,“扳手腕的確會導致手臂肱骨中段長螺旋骨折,經常有喝酒的男士在飯局上為了助興而扳手腕,結果一方發生骨折,爾後兩方打了起來,互相拿著瓶子對砸……為什麼陳小姐就不能原諒呢?”
“你不累嗎?”陳月洲冷眼瞧著律師,“我知道,律師就是為自己的當事人服務,但是你熱臉貼冷屁股不累嗎?你沒看出來我絕對不會同意和解嗎?”
“陳小姐,如果你真的走法律程序,未必能得到滿意的結果。”律師道,“你的傷情如果送去做鑒定,也不過是個輕傷範圍內,故意傷害輕傷的刑期都在三年以內,你確定你一定要把崔先生送進去嗎?”
“我確定。”陳月洲點頭。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能把崔初原永遠地釘在監獄裡,但是眼下又能怎麼做呢?
隻有先將崔初原送進去,這樣安汐羊的家人才能暫且安寧下來。
在這段期間內,儘可能讓安汐羊申請國外的學校或者公司,等崔初原出來的時候,她本人已經到了地球的另一端,她的父母也在新的城市有了自己的生活,到時候就算崔初原想報複,又能報複誰呢?
哦,還可以報複自己。
不過,三年後的自己,是男是女都沒個譜呢。
崔初原能找的到嗎?
“陳小姐。”見陳月洲一副絲毫不肯退讓的姿態,律師從文件中取出一張支票,“這是五十萬,崔先生對你的胳膊所表達的一些歉意,以後的醫藥費我們會竭儘全力補助,你覺得如何?”
陳月洲乾笑兩聲:“我收了錢就等於放虎歸山,以後這錢到底我能不能花掉都是個問題,不可能,你就不要想了,我說了,我絕對不和解——程序該怎麼走怎麼走。”
“唉……真是難溝通啊……”律師長歎一口氣,無奈地翻到文件的第二頁,露出有些不忍心的表情,“陳小姐,你聽過一句話嗎?做人留一線……”
說著,律師舉起一張照片:“這個男孩子,你認識吧?”
陳月洲側眸,視線倏地僵住。
是陳悅豪的照片。
“我查過了,你的弟弟陳悅豪,目前就在北川一所中專就讀。”律師微笑,“並且有意思的是,他居然背負了快三十萬的債務,目前經濟情況堪憂。”
陳月洲瞬間神色一黑。
“不是我想為難你,陳小姐。”律師道,“我也是受我的當事人委托,做我的本分罷了,這五十萬和解金,如果你同意和解,就是你的,如果你不同意——”
律師指了指陳悅豪的照片:“我會請你的父母讓你同意,你意下如何呢?”
“你——”
陳月洲頓時覺得渾身發冷,一種無力感伴隨著冷徹心扉的寒意從腳底升騰而起,僅是一瞬,就將他凍得連開口說話都十分費勁。
“陳小姐,你知道國家為什麼喜歡渲染血脈親情嗎?還鼓舞是個人都要結婚生子嗎?”律師微笑著問。
“……”
律師望著陳悅豪的照片,“陳小姐喜歡聽書嗎?我小時候特彆喜歡聽《三國誌》,裡麵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鐵鏈鎖船,這船啊,鎖在一起,那就穩了。
一條船穩,條條船就穩。
但到了要逃的時候,那可是互相你拉著我、我扯著你,怎麼逃得掉啊。”
律師放下照片:“這就好比人——人和人捆綁在一起,咱們把這叫做血濃於水,一家親多神聖啊!一個家庭穩了,我們的‘大家庭’也就穩了。
而且到了要治其中某個人的時候,這人也逃不掉,為什麼呢?因為可不正和那船一樣,被鐵鏈綁著呐!你說呢?”
“……”
“陳小姐。”律師斂起臉上的笑容,“您又不是無兒無女無父無母的一條船,也不過是這鐵鏈鎖船中的一艘,見好就收吧。”
“……”
大概是頭一次,陳月洲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手足無措。
一種憋屈感和恥辱感油然而生,堵在他的胸口,讓他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把支票給,她吧。”這時,安汐羊忽然伸出了手,“把支票,給她,然後,就和解吧……”
“安汐羊你說什麼呢你!”陳月洲脫口而出,“就在這裡和解了,我之前的努力——”
“沒有用的。”安汐羊轉身,對著陳月洲搖了搖頭,她的眼神一片放空,眼底沒有半點星光,又變回了之前的一潭死水,“算了吧,算了……”
“安汐羊!”
“算了!”安汐羊從律師手中奪過支票塞進陳月洲健康的左手中,“病好之後,拿著錢,離開吧,彆再做無用,功了……”
“安汐羊……彆這樣……拜托你……”陳月洲將左拳握得緊緊地,不肯收下那張支票,“如果這次不丟他進去,我們真的沒有機會了,沒有機會了啊……”
“算了吧……算了吧……”安汐羊搖搖晃晃地起立,推開病房的門走了出去,“我累了,你,休息吧……”
【嗶——係統警報——係統警報——】
【[巔峰值]任務對象生存意識在高速下降,請阻止事件發生,否則會導致任務失敗——】
【警告——再次警告——】
“安汐羊!安汐羊!”
眼見著安汐羊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裡,陳月洲顧不得彆的,用力一抬左臂,直接用蠻力扯掉身上的針頭,任憑鮮血濺了一床,然後拖著已經沒了知覺的右臂,踉踉蹌蹌地光腳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