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早就站滿了人,他一直出來就直勾勾地看著他。
夏油傑拿出了那麵祖傳的銅鑼。
那把銅鑼不知道已經傳了多少代,連原本紅色的綢帶都已經變色,到他這裡才被換上了新的。
“鐺——”
夏油傑敲響了整場送仙儀式的第一聲鑼。
“送仙儀式起——”
廟裡供奉的三眼五顯真君的神像早早的被搬了下來,裝進了特製的轎子裡,轎子的周圍被綁上了紅綢和各色花布,看上去頗為喜慶。
一個眼神示意,立馬有早就安排好的人,邁著強健的步伐走進來,扛起了這頂並不算輕的轎子。
扛轎子的人臉上都塗著彩繪,穿著統一的著裝,躬下身子,大腿與肩膀一起用力,肌肉把衣服鼓起,終於還是把那頂沉重的轎子抬了起來。
轎子一起,立馬就有另一個臉上塗著彩繪的人在廟門口高喊。
“送仙嘍——”
這一聲傳的很遠,遠的幾乎在場的人都能聽見,於是潮水般的人群得了命令,自動分出一條道來。
那頂轎子一出門,禮樂的聲音就在這一刻響起。
嗩呐,鑼鼓,大小鑼,浩浩蕩蕩的拉起了一隻幾十人的樂隊,跟在轎子後麵賣力的吹拉彈唱。
這一次夏油傑也不用敲鑼了,樂隊太吵,太鬨,他敲了也沒人聽得見。
他的任務就是走在隊伍前麵,灑著大把大把的符紙。
明黃色的符紙,上麵用朱砂描繪著鮮紅的紋路,這樣的符紙,夏油傑還有很多。
夏油傑一路走一路灑,那些符紙大部分被風吹飛到空氣中,人群裡,少部分被人群踩在了腳底,失了原本的顏色。
一邊揮灑著符紙,夏油傑在嘴裡高聲唱著祝詞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夏油傑祝詞的腔調拖得很長,到最後,幾乎帶上了幾分沙啞。
這祝詞不是他寫的,是記錄在那本書上,傳了不知道多少代,傳到他的手上的。
天空灰蒙蒙的,沒有光。
整個場上沒有人群慣有的竊竊私語的聲音,隻有夏油傑的吟唱,還有嗩呐聲飛揚。
場上開始慢慢縈繞起雲霧,飄起線香,仔細一看,是來的每個人手裡都燃了一把火,點了一束香。
雲霧繚繞中,表演的班子出場了。
是舞龍。
龍不是喜慶的紅色也不是明豔的黃色,非要說的話,像是青銅鑄成的,但是這條龍又的的確確是活著的。
跟尋常舞龍的舞法不一樣,青銅色的舞龍更加的沉穩,像是漂浮在煙霧中,遊動在空氣中。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夏油傑依然唱著,大把大把的灑著符咒。
沒有鞭炮,隻有禱告,沒有習以為常的鑼響,隻有略顯沉悶的鼓點和嘶啞的嗩呐。
觀眾們手裡都拿著香,因為怕下雨提前帶上了兜帽,沉默的跟在轎子後麵,聽他們的吹拉彈唱。
轎子一點點往前走,身後的隊伍越來越長,每路過一戶人家,雲霧就會濃厚一分,跟隨的人群中又多了一個兜帽。
“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路過一處巷子的時候,從巷子裡走出了穿著整齊的甲士。
他們身上大多背著數把的劍,穿著黑色的鎧甲,帶著鐵製麵具,鎧甲上塗著大紅的顏料。
甲士們沉默的跟在轎子周圍,跟在夏油傑身後,像是行走的雕像。
隊伍繼續往前,踏在青石板上,嗓音和樂音熔鑄進空氣裡,到最後隻剩下管弦的嘔啞。
走到一半的時候,夏油傑放出了虹龍。
虹龍自香火繚繞的雲霧中鑽出,在這一刻好像真的變成了行雲布雨的神龍。
它嘴裡叼著一串長的看不到尾的念珠,那念珠幾乎比它自己的的身形還長,風一吹,就纏在了它的身上,被雲煙一染,也隱進了霧裡。
隊伍行進的不快但也不慢,很快就到了街區中央的廣場,這個廣場夏油傑自己就曾來過數次,多是來教大爺大媽們練劍,交流下養生的技巧。
這個廣場很大,足以容納下數千人,在中央有一條道路幾乎貫穿了整個廣場。
走到廣場中央站定,夏油傑抬手,暫停了隊伍的前進,身後的樂隊也隨之暫停。
耳邊的聲音一停下,遠處的聲音就漂浮在空氣裡。
同樣是敲鑼打鼓,同樣的祝詞禱告,又是一隊抬著轎子的隊伍從對麵走來,隊伍裡的每個人都帶著笑。
打頭的是個女人,臉上抹著很厚重的油彩,眼睛睜得很大,笑容詭異動作僵硬,就好像什麼人捆了她的手腳,在幕後玩弄似的操控。
不止那一個女人,整個隊伍臉上都掛著僵硬的笑,就好像被扭上發條的玩偶,一舉一動,都扭曲的不像話。
他們每走一步,吹出唱出的音符就會頓一下,然後抬腿走下一步,再頓一下,讓原本完整的曲調顯得詭異無比。
那支隊伍看到夏油傑的時候,夏油傑也看到了他們。
那個女人看見了他臉上依然掛著笑,到最後這個笑容的弧度越來越大,她的笑聲也越來越響。
她抬手,身後的嗩呐吹的更響,鼓聲敲得更亮,但都是一頓一頓的,根本就不成調。
到最後,她怪叫似的朝著夏油傑大喊了一句
“請神嘍——”
那聲調聽起來詭異,尾調拉的很尖很長,剩下的,就淹沒在了嗩呐鑼鼓聲裡,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