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行工作的一天。
塗南盯著畫紙。
像這樣的畫紙在她麵前的桌子上堆了整整一摞, 每一張上麵都鋪排了細密的線條,盤繞成一個又一個繁複的形象。
她一張一張地翻看,時不時捏一下手指。
據說吃手上功夫飯的人,都喜歡有事沒事擺弄自己的手, 近來她似乎也有這樣的習慣了。
辦公室裡鴉雀無聲,原畫部的部長就站在她旁邊, 似老鬆入定, 又似鬆入狂風, 大半時間不動, 偶爾又晃一下身子,攏著手閉著嘴,等待裁決。
在無聲中他悄悄觀察塗南的表情, 什麼變化也看不出, 又去看她那兩根手指, 女人細白的指尖, 每在紙張頁腳劃過時“刺啦”一聲, 就像是在他心頭劃過一樣。
這是她本周的第三次審稿。
第一次是周一,塗南來了之後翻了兩張就搖了搖頭, 結果是全部作廢。
部長問她為什麼, 她讓他自己去看一看古代壁畫到底是什麼樣, 說完就走了。
第二次是三天前,這次看到了一半, 但最後也是全都廢了。
今天也許要好點, 至少到目前為止, 稿子已經快看完了。
塗南手指一劃,翻完了最後一張,然後全部推開。
部長瞬間冰凍,盯著她的唇,就擔心她下一句脫口而出的又是“重畫”兩個字。
但塗南沒說,她從那一堆紙張裡抽出了一張來,說:“隻有這張還可以。”
一瞬間空氣流通,整個辦公室裡像是活了。
部長接寶一樣把那張紙接過去:“那我們就按照這個感覺接著往下畫了?”
“嗯,可以去準備了。”
部長一愣:“準備?還要準備什麼?”
塗南反而奇怪他的反應:“這還用問,當然是準備畫壁畫的東西。”
“……”
見部長不做聲,她就有數了:“你不會以為給這些線條上了色就算是壁畫了吧?”
部長有點猶豫:“如果按照傳統壁畫的作畫方式來,那也太……”
“麻煩?”塗南接過話:“現在說這個是不是太晚了,在決定做這個項目的時候你們就該知道這點的。”
“……”
部長不好明言,誰都知道一幅真正的壁畫畫起來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完成的,如果按照那樣來,根本拖不起,他們原畫部不過是第一步而已,後麵還有很多工作在等著展開。
最後他隻好提議:“我們先送去給建模部建模看看可以嗎?”
塗南搖一下頭:“你現在送去的根本不是壁畫,最多算個線稿。”
“……”部長閉上了嘴,連日接觸下來,他越來越覺得眼前的女人在壁畫這方麵簡直執拗的不可理喻。
部裡的所有繪圖員都在現場,此時也全都噤了聲。
塗南看了他們一眼,又看了看眼前那堆紙,餘下的話就不想說了。
說了也沒用,這些跟她所想的壁畫差距還是太遠了。
※※※
午後,石青臨從一堆工作中抬起頭,正好看見辦公室門外走過的人影,她目不斜視,就這麼走過去了。
他開口喚一聲:“等等。”
塗南回了頭,從門外一路走到他旁邊:“怎麼?”
石青臨問:“聽說你今天又斃了一次畫稿?”
“沒有,我明明還通過了一張。”
“可是原畫部的高部長跟我說,那跟全斃也沒什麼區彆。”
塗南上下打量他:“你這是要跟我講情嗎?”
石青臨想笑:“真要跟你講,那我還用客氣,不是還幫你演過一場戲,這才多久的情分?”
“……”塗南這兩天剛剛才忘了這事兒,根本不想提起。
好在現在是耳目清淨了。
那天安佩還特地過來通知她,說是已經叮囑過宣傳部那邊,以後公司再有什麼活動都不會邀請“小Y”參加了,她猜這也是他安排的。
“我不會替原畫部講情,不過我有個打算,”石青臨指一下電腦:“先按你通過的那張定幾份稿,做出個大概出來,投放到遊戲裡測試一下。”
塗南瞄他的電腦,密密麻麻的代碼,她眯一下眼,完全看不懂,乾脆不看了。
“可那些還算不上是壁畫。”
“我知道,我們隻是先看一下效果。”
塗南抿下唇:“這是你的遊戲,如果你堅持,那就定吧。”
“我就當你同意了。”石青臨手下敲起鍵盤。
電腦裡文件打了包,發送出去了,他推開鍵盤,按了一下電話上的按鈕:“安佩,東西發給你了,安排一下,今天下午就測試。”
安佩的嗓音高了幾個度,幾乎炸出雜音:“今天下午?!!!”
石青臨說:“我今天正好有一下午的時間。”
“你覺得一下午的時間很長了,我們得多趕啊,原畫部得炸了,你是魔鬼吧!”
“我這個魔鬼已經把能做的都做好了,夠仁慈的了。”石青臨斷了通話,看一眼身邊,就想起了先前原畫部部長來他麵前哭慘的模樣。
“塗南,我忽然覺得在壁畫這方麵,你才是魔鬼。”
塗南挑一下眉,對這話不以為意:“是你請我這個魔鬼來的。”
“沒錯,說得對。”
他承認,並且發現在某些方麵,他們都同樣夠堅持。
※※※
“劈裡啪啦”的鍵盤聲響徹網咖。
方阮今日在《劍飛天》裡連勝三局,整個人都異常興奮,已經坐電腦前幾個小時未曾挪窩了。
直到門上鈴鐺撞響,有人進門,他都沒抬一下頭。
一隻手伸過來,不輕不重,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