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番外六(2 / 2)

番外在此處 關心則亂 11313 字 4個月前

“那大紅衣裳的胖丫頭,過來我瞧瞧。”

聲音蒼老清朗,像一陣清風吹散了滿屋的濁氣,眾人的目光齊齊向我看來。我猛打一個激靈,立刻醒了,被人推著搡著來到前麵。

我怯怯的抬起頭,先看看祖父——祖父的神色很複雜,皺眉看了看身側的好友,若有所思。齊老國公卻很慈祥,拍著我的肥豬蹄,一句句問我多大了,讀什麼書,愛吃什麼,待知道我行六時,老國公尤其高興,連聲道:“好好,六六大順,好!”

好什麼好,家中女孩多,是以沒有正經起名,不過按著齒序叫‘五娘,七娘’雲雲,愛玩笑的二堂姐見我和氣,很少生氣,就叫我‘小六子’來打趣。

我是典型的窩裡橫,除了教育姨娘時,在外頭我其實不大會說話,老國公問一句我答一句,又呆又木,偏老公爺待我極耐心,笑眯眯地聽我磕磕巴巴的說著傻話,一旁的五堂姐眼珠子都快爆出眼眶了——明明她才是闔府最伶俐最會說話最能討人喜歡的女孩兒!

老國公臨走前,還掏了塊巴掌大的羊脂玉牌給我,玉牌通體剔透,潔淨溫潤,我雖不識貨,但從身旁三伯母的倒抽氣聲來判斷,應該相當值錢。

那日後,三堂姐很是尖酸刻薄地說了我幾句,什麼‘醜人偏作怪’,什麼‘這樣肥蠢,簡直丟儘了盛氏的臉’,連還算和氣的四堂姐都不理我了,至於五堂姐,故意去和七妹妹好,時不時指桑罵槐。我心裡很難過,我明明沒做壞事,準確的說,我什麼都沒做,卻得受欺負。

姨娘很高興,連連說齊老國公是慧眼識珠,半天前她還覺得我是‘豬’,這會兒就成‘珠’了,權勢和財富真好呀,什麼都能改變。

姨娘問我老公爺長什麼樣兒,我答不上來,當時我隻顧著怕了,怕不得體沒禮數受責備,後來回想起來——齊老國公和祖父歲數相仿,也是白麵長須,清臒中帶著一股威嚴。

可也不全一樣,祖父素來不苟言笑,眼神嚴肅淩厲,可老國公卻多了幾分飄逸,微笑起來,含笑的眸子輕輕一揚,宛若河岸邊上流動的清風,吹拂在臉上又清爽又舒服。

我從不知道,一個老人家也能這麼漂亮。

顧家二舅

舅也很俊美,可性子全隨了祖父,要麼不說話,一張口必沒好話,實在暴殄天物,年紀越大行事越厲害,多少三四品的大官見了都膝蓋發軟,更沒人敢注意他的長相了。

後來我聽偶回娘家的二堂姐說,齊老國公是當年的京城第一美男子,至今無人能出其右——那口氣好生悵然,似是遺憾自己晚生了幾十年,沒能得見當年這位絕世美男子的風度。

屋裡眾姊妹吃吃輕笑,引得二堂姐夫十分不悅,大步穿過屏風,捉著老婆連夜提溜回家去了。

此後同在京城為官,齊老國公時不時會來府中尋祖父下棋評詩,每回來必要見我,每見我必要給見麵禮——嶺南的紅犀角筆管,拇指大的海南珍珠,範大成製的紫雲石硯台,關外雪嶺的大東珠……連我爹都少見這樣的好東西。

姨娘的眼睛直了,對門的邱姨娘母女眼睛綠了,最受寵的李姨娘眼睛眯了起來。

“都說齊家富庶難言,果然是真的。”爹這樣道,“老國公沒有女兒,也沒孫女,大約拿六丫頭當孫女了罷。”

木秀於林,人必欺負之。

好好地跳百索,我就會重重絆倒跌跤,三堂姐來扶我時胳膊上就會被狠狠擰一把,我若喊疼,她就會故作驚訝道‘哎喲摔這麼重呀’。

好好走在塘邊,就會‘一不小心’跌進池子裡,好在池子不深,不過弄濕了半幅衣裙,外加著涼臥病六七日,七妹妹倚在對門,笑的很嬌俏。

好好在亭中乘涼,草叢裡就會冒出一把眼熟的彈弓,半濕的泥丸子打在身上也蠻疼的,九堂弟和五堂姐是嫡親姐弟,素來要好。

四堂姐在閨學裡的座位就在我身旁,有好幾次我看見五堂姐跟她使眼色,四堂姐咬著嘴唇,看看五堂姐,又看看我,端著墨硯的手抬起,又放下,輕輕歎了口氣,低下頭,自顧自的對仗新作的詩。

二伯父醉心學問,官兒做的沒三伯父大,我很感激四堂姐。

我偷偷把那方紫雲石硯台包好送過去,誰知第二日小包裹原封不動地又被送了回來,一起包著送來的,還有一小瓶治瘀傷的膏藥。

很久很久以後,四堂姐被聘給了三皇子為側妃,又過了幾年,三皇子那病弱的正妃過世,便把

已生育不少兒女的四堂姐給扶了正。

真好。

揉好淤青,我把老國公送來的那些珍寶一件件收了起來,用大鎖鎖好,認真地對姨娘說:“將來我若嫁得不好,照拂不到姨娘,姨娘就拿這些東西換銀子養老罷。”

姨娘眼眶紅了,抱著我哭了半日。

誰都不喜歡忍氣吞聲,可該忍的還得忍,把事情鬨開又能如何,五堂姐是嫡出,有的是嫡親兄弟,三伯父又得祖父看重,姊妹們鬨意氣爭執是可小可大的事,還是彆自討沒趣了。

隻那一次,池水清可鑒人,我看見自己的臉上被彈弓打出了一塊好大的淤青,我捂著臉躲在假山裡,蹲著嗚嗚哭了半天,大顆大顆的淚水滴落在泥土裡,形成一塊小小的濡濕——小九是故意的,他的彈弓一直準的狠。

怎麼辦,怎麼辦,這下瞞不過去了,不能讓姨娘看見,姨娘會去找爹訴苦,可爹哪敢跟三伯父爭辯,這半年曾祖母已病得神誌不清了,沒人會給我和姨娘撐腰的,哪怕五堂姐和九堂弟受了責罰,姨娘和我也落不著什麼好。

我忍著疼痛拚命揉臉,想把淤青揉掉,酸澀的眼眶卻不聽話,心裡委屈極了,隻能不停的哭,不停的哭……最後我隻想出一個笨主意,故意在山石再摔一跤,把額頭磕破,才在姨娘麵前糊弄過去。

“你這不省心的孩子,把臉弄破了將來怎麼嫁人呀!”姨娘的尖叫一如既往的中氣十足。

不過惡有惡報,沒過幾日,祖父大約看小九鎮日頑劣不是辦法,決心把他送去鬆山書院托好友代為教養,三伯母看著最心愛的幼子遠行,哭得眼眶紅腫,卻一句都沒敢多說。

五堂姐大概是太傷心了,幼弟出門後大病一場,連閨學都沒法上,祖母心疼她,便把她搬到自己屋裡親自照看,足足養了大半年,五堂姐才病愈出來。

大病後的五堂姐再沒欺負過我;憑七妹妹怎麼討好攛掇,都冷冷地不理不睬。

沒多久,曾祖母過世,祖父開始丁憂,和齊老公爺來往的更密了,九個月後我滿十三歲,我爹作為孫子服孝結束,齊府忽來提親,老國公要為他的次孫聘我為婦。

祖父很平靜地答應了。

不過府裡的其他人卻不平靜。

這件事便如平地一記驚雷,驚倒了除祖父母外的所有人,大家都用驚異的目光的看著我。

比家世,老國公雖不如祖父在朝堂上強勢,卻也所差不多,而且人家到底有個世襲罔替的爵位在,綜合來看尤有勝之。

比家財,老國公的母親平寧郡主幾乎把大半個襄陽侯的財帛給了兒子,老國公的父親做了十幾年的鹽道,老國公自己又放了十幾年的外任,這還沒算國公府幾代的積累。

盛家固然也算富庶,卻怎麼也比不上;且盛家子嗣旺盛,而老國公統共兩個兒子另三個孫子,怎麼分都富富有餘。

比人品,新郎人選年方十六,已有秀才功名在身了,其父是老國公的次子,目前位列從三品大員,而我爹……

不用再比下去了,這樣的公門貴介公子,隻有三伯父的嫡女五堂姐,或二伯父的嫡女四堂姐才勉強配得上,連大伯父的庶女三堂姐都比我強些。

在盛府眾人的恍惚愕然中,由祖母和大伯母親自主持的定親禮有條不紊的進行準備著。

接下來,我的日子過得十分詭異。

幾位堂姐心中如何想我不知道,但麵上還是依舊的文雅客氣,幾位伯母始終處於驚愕中,百思不得其解,祖父母一臉高深莫測,也沒人敢去問,大家麵上裝著喜氣洋洋,一起來向我嫡母恭喜(幸虧八妹妹早早訂了親,不然我真不敢看嫡母的臉)。

這是聰明人的做法,笨人的做法就精彩多了。七妹妹看我的目光,像是想活活吃了我,如果目光能化作利劍,大約我已千瘡百孔了。

在我正式定親禮前一個月,我姨娘和邱姨娘十幾年的戰爭終於分出了勝負。因前陣子我定親的事,我姨娘完全傻了,以至於連巴結我爹的工作都不夠儘心儘力,讓邱姨娘領先一步生下了兒子。

我爹老樹開花,抱著新弟弟喜歡的不得了;邱姨娘趁著爹爹高興,提出一個異想天開的建議,為著幼子將來有依靠,怎麼也得給他親姐找們好親事,這樣罷,既然齊老國公能不嫌棄六丫頭的身份,自也不會嫌棄七丫頭,不如跟祖父說說,把這門親事讓給七丫頭吧。

——不得不說,邱姨娘和我姨娘的實力的確旗鼓相當,難怪能纏鬥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