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番外四(2 / 2)

番外在此處 關心則亂 9632 字 4個月前

“來探望你不行啊?!你上個月大病一場,我擔憂你行不行!”程少宮氣急敗壞。

——他現在隻想用力搖晃大管事然後問他‘袁善見到底哪裡有不妥啊啊你究竟為何把我找來啊啊’!

袁慎起身拍拍袍袖:“今日沒空接待你了,我昨日尋到一匹精美的綃紗,少商夏日最畏熱,我拿去給她做夏衫。”

程少宮一愣,頓時僵住了,訕訕道:“你不怕霍不疑給你臉色看麼。”

袁慎哈哈一笑:“摯友之間,又是親家,哪裡用得著置氣。”

程少宮苦笑:“這些年來,你總借故去霍

府,鬨的滿都城都以為你與霍侯交情匪淺呢,誰知道隻是你在作怪。若不是看你文弱,霍子晟早就飽你一頓老拳了!”

“是以他才一勁的想著外放!”袁慎哈哈大笑,“可惜先帝做事雷厲風行,離不開他,怎麼也不肯放他外任。”說到這裡,他神色低落,“先帝故去時,霍不疑就想致仕了,誰知陛下記著先帝臨終前的話,死活留他做輔政大臣。”

程少宮不知該怎麼回答。

“算了,我這就出門了,咱們以後再敘罷。”說著袁慎就要走。

程少宮死死拉住他:“你是怎麼做主人家的,天色將晚,也不款待客人一頓!”

袁慎想了想:“不如咱們一起去你妹妹家蹭上一頓!”

“你說的哪門子笑話!有你在,彆說給飯吃了,不給一頓排頭就不錯了!”

袁慎被少宮纏的沒法子,隻好叫管事上食案,兩人東拉西扯的吃了一頓晚膳。

飯後袁慎堅定的要去找少商,少宮勸他天色已晚,何況天寒地凍,袁慎卻記性很好,嫌棄道:“你是老糊塗了罷,今日是元宵,都城裡不宵禁的,我特意叫家裡人今日自去看燈,彆來煩我。”

少宮無奈,隻好一路跟著袁慎上了馬車。

車輪在薄冰覆蓋的地麵上壓出輕輕的咯吱聲,不多久他們就遠遠看見霍侯府邸門前掛的大燈籠,經過霍府東牆時,袁慎掀著車簾,忽然喝停馬車,低聲道:“不對!”

他張望著高大的東牆一圈:“每年元宵,少商都會在這裡掛出長長一串的七彩走馬燈,今日為何沒有。”

少宮喟歎:“……因為少商不在家。”

袁慎素來果決精明的臉上露出茫然之態:“她,她去哪兒了。”

少宮眼含憐意:“半年前,霍子晟三度告老,陛下終於允了他。沒過多久,他就帶著少商出門雲遊去了。”

袁慎呆呆的坐著,半晌後才道:“是因為那個小土司麼。少商已經妥善安排他兒女的婚嫁與前程了,那個大土司的位置有朝廷下旨他家世襲罔替,還要怎樣。”

少宮歎了口氣,搖搖頭:“少商總以為來日方長,總有與阿秀再見的一日,誰知道啊……”想起那個秀氣愛哭的老實少年,他也不禁心酸。

“霍子晟

早年答應過少商,要帶她去看高山大海沙漠雪域,可總也不得空。阿秀死了,他們夫婦才知道天意莫測,須得惜取眼前時光。先帝在時,霍侯不忍心讓先帝一人單打獨鬥,隻好留在朝中。新帝繼位,他輔佐了三年,算是全了故人之情,隨後堅辭官秩。”

袁慎仿佛被吸走了全身的力氣,肩背垮塌的猶如一個真正的老人。

他低低道:“我想起來了,半年前他們就出門了。少商還說,不打算再回都城了。”

“在這裡,她送走了宣太後,又送走了文皇帝與越皇後,程家的長輩,接著還收到了那個小土司的死訊,三年前又送走了先帝——她在再也不想回這裡了。”

車內氣氛凝滯,過了良久,袁慎強笑道:“看我,真是老糊塗了,居然把這事都忘了。看來我還是提前告老的好,免得誤了朝廷大事……”

少宮再也忍不住,落下老淚:“不,你記性一直很好,你,你隻是生了一場大病。病好後,你什麼都記得,連我小兒子進太學的日子你都記得,還幫我去托付太學裡的夫子……”

“你什麼都記得,唯獨,唯獨忘了少商已經走了……”他哽咽難言,再說不下去了。

袁慎喃喃,猶如在夢中:“原來她已經走了…我都記起來了…”

“她說,她要歡歡樂樂的過剩下的日子。”

“她希望每一日都豔陽高照,春風不住。將來死了,不論哪裡,隻要與霍子晟埋在一處就成。”

——可是,你不是也許諾過,將來要和我一起埋在袁氏祖墳中的麼。

少宮落淚的更凶了,反倒袁慎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慰道:“無妨無妨,年紀大了,總要忘事情的。”

“少宮彆替我難受了,少商沒選錯人,霍不疑待她很好,把她揣在心口過了幾十年,沒有像我一樣整日忙著升官發財。不過,這樣一來,想必陛下更看重霍家了——這麼識相的老臣,該輔助時就鼎力輔政,等陛下站穩了腳跟,就走的乾淨利落……”

說著,袁慎自嘲一笑,“我果然是個俗人,無時不刻不想著汲汲營營。”

少宮抹臉而笑:“知道自己是俗人就好!你就好好經營你們家族子弟的仕途,該結交的結交,該籠絡的籠

絡,願你袁氏累世三公,顯赫天下!”

“累世三公,顯赫天下……”袁慎喃喃自語,耳邊仿佛響起了一個女子氣惱的聲音——

‘……你也彆吹噓讓我做什麼三公夫人了,若我生為男子,我做三公,你做夫人’!

想著想著,袁慎噗嗤一笑,道:“少宮,我給你唱支曲子罷。”

程少宮呆呆的不明所以,然後就聽這位當朝一等的重臣,對著霍家東牆唱起歌來。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藘,聊可與娛……”

——我走出了城東門,隻見女子多如雲。雖然女子多如雲,但不是我心上人。身著白衣綠裙人,才讓我樂又親近。

我走出了外城門,隻見女子多如花。雖然女子多如花,但不是我愛的人。身著白衣紅佩巾,才讓我愛又歡欣。

聲音溫潤渾厚,隻是透著說不出的滄桑與悵然。唱著唱著,袁慎莫名落下淚來。他用手掌覆住了自己的眼睛,緊緊抿住嘴。

他也曾轟轟烈烈愛過一個女子,不過姓霍的比他更轟烈就是了。

為了她,他空費了五年光陰,丟棄了極好的親事,平白得罪了許多人;

他亦曾在烈日下,不顧眾人的目光,苦苦等她打開永樂宮的大門;

他更曾順著漫長到看不尾的宮牆奮力奔跑,隻為了追逐她飛奔的身影,哪怕滿宮的人都露出驚訝譏嘲的表情。

在他汲汲營營權衡利害的一生中,也曾驚天動地的真愛過一回。

他沒有後悔,他儘力了,傾儘全力去愛過一個人。

這樣就好。

善見,善見,終是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