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親裙帶(下)(1 / 2)

第九十七章

百官上朝來, 見到扛著重枷痛哭流涕的杜軻, 和解了官帽沒上枷鎖跪在一邊的祝北河,一個個都不敢耽擱寒暄,站好等待陛下來上朝。

陛下與定國侯聯袂而來。

眾臣等定國侯走到丞相對麵站好,才山呼萬歲請安。

狄其野和薑揚眼神匆匆一對, 沒來得及有什麼交流, 上頭顧烈就砸了本折子下來,百官登時噤聲,連抽抽噎噎的杜軻都霎時止住了。

顧烈冷冷地看他一眼, 命道:“念。”

當值的錦衣近衛乖覺上前,將折子在杜軻麵前地上攤開。

這是杜軻在殘害了胡堂滿門、推罪給流民之後, 上給顧烈的折子,裡麵大大表了一番對胡堂慘死的痛惜之情, 然後更大地表了一番忠心,請求顧烈給一次官複原職的機會。

寫到這, 就已經夠不要臉了, 但顯然這並不是杜軻不要臉的巔峰——折子末尾, 杜軻還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抓住胡堂慘死的罪魁禍首,將這些流民千刀萬剮,以告慰胡道台的在天之靈。

杜軻抖似篩糠, 這念一句就是打自己一個巴掌,陛下聽著也定是火上澆油,這怎麼敢念?

杜軻隻能哭嚎道:“陛下, 罪臣知錯,罪臣知錯啊!”

顧烈眉毛都沒動,平靜地問:“你是要當朝抗旨?”

杜軻頓時麵無血色,抖得跟秋日寒風裡的樹梢枯葉也似,心驚膽戰地對著自己的折子念起來。

杜軻顫顫巍巍地念著,顧烈的視線懸在他與祝北河之間,祝北河已是羞愧得無地自容,百官之間的輕聲議論也忍不住起來了,顧烈越聽心裡頭的火氣就越旺。

“嘖,”定國侯像是與百官一樣忍不住似的,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尋常感歎了一句,“好不要臉。”

狄其野一開口,自然打斷了杜軻,杜軻本就不敢繼續念下去,此時整個趴在了地上請罪,又是幾聲“罪臣知錯”。

顧烈心裡頭的火氣,也沒再繼續往上漲。

顧烈知道狄其野是有意打斷的杜軻,想必是不想見他過於發怒,因此緩緩順了口氣,問祝北河:“你可有話要說?”

祝北河深深一禮:“臣身負陛下深恩,不堪重任,徇私枉法,鑄下大錯,臣當與杜軻同罪。”

誰都看得出祝北河已是滿懷愧疚,他不為自己辯解,顧烈也預料得到,但祝北河當真不坦白詳述,顧烈心裡那把火又噌噌噌地往上冒。

倒不是說祝北河坦白詳述了,顧烈就會放他一馬。但祝北河畢竟是顧烈從荊信起兵時就交托信任的重臣,祝北河若是在犯錯前、甚至是犯錯後立刻醒悟來找顧烈交個底,怎麼會鬨到這個地步?

換句話說,祝北河為什麼不及早來和顧烈坦白?是不信任,還是不敢?

顧烈苦思了幾日,除了失望,還是失望。

不再看祝北河,顧烈對著底下的眾位大臣,冷聲問:“此案罪人罪證俱全,來龍去脈皆清。眾位愛卿以為,該如何結案?”

顧烈這話,就像是水滴進了油鍋,朝堂上頓時熱鬨起來了。

杜軻是外來武將功臣,又和家臣集團結了幾門姻親,他們不敢明著勸顧烈高抬貴手,大義凜然地說兩句“念在立楚之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卻還是敢的。

至於祝北河,他是大功臣,又是祝家出息的旁係,與薑揚、顏法古等重臣關係好是眾臣皆知,也是陛下近臣之一,那說情的就更多了。

熱熱鬨鬨地說著情,但重臣漸漸發覺,定國侯閉著眼睛沒說話,丞相薑揚也沒說話……他們一個個心道不妙,奉天殿漸漸又歸於了死沉沉的寂靜。

“怎麼不說了?”顧烈平靜地問。

無人敢答。

顧烈看向牧廉:“右禦史,你說說。”

牧廉一板一眼地舉出了大楚律中的條款,並結合案情,給二人初步擬定了罪罰:“杜軻殘害同僚,欺君罔上,當抄家問斬,以儆效尤。”

“祝北河乃是瀆職之罪,瀆職一罪,重則貶謫,輕則罰俸。此案中,祝北河是受人蒙騙,且是為母所挾,正是忠孝兩難全,依照律例,該從輕判罰。”

就在眾臣以為牧廉這瘋子也學會講人情的時候,牧廉卻話鋒一轉:“然而,祝北河身為大理寺卿,卻是知法犯法,若繼續執掌刑獄,如何服眾?祝北河身為功臣元老,卻縱容姻親裙帶,受小蔽釀大禍,若不嚴加懲處,我大楚如何令萬民信服?”

眾臣聽了這番打臉說情的話,心裡是如何憤恨牧廉且不說,薑揚心裡是急得火燒螞蟻一般。

薑揚太過明白陛下行事作風,也一心為陛下為大楚著想,所以他剛知道這事,就立刻怒罵祝北河糊塗,催促祝北河趕緊向陛下請罪。

但祝北河自從知道胡堂滿門慘死,已是羞愧得無地自容,他一半是不能原諒自己,一半是無顏麵對顧烈,因此竟然是拖著拖著,存心等陛下派人抓他套枷子。

薑揚給他急得要死,可薑揚不能直接去跟顧烈說,這等於出賣兄弟,薑揚也不能一聲不吭,這等於欺君瞞上。

左右為難,薑揚實在沒辦法,才會去和顧烈追憶往昔。既是想勾起顧烈過往回憶,變相給祝北河提前說情,也是用這種方法提醒顧烈有事情不對勁。

薑揚明白顧烈,顧烈也明白薑揚,所以才會立刻派人去查。

顧烈很清楚,前世大楚的滿朝文武中,唯獨隻有薑揚和狄其野,是可以自稱完全忠君,是自始自終站在自己這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