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伯臨終(1 / 2)

第一百零六章

楚初二年發了兩次水患, 到了楚初三年的七月, 秦州又出了旱災。

顧烈重活一世,對楚初年間的天災都有心理準備,隻是不斷完善了應災機製,同時將屬意的年輕臣子派出去曆練。天災無法避免, 還是得儘力從中做出點好事來。

但這回大旱, 恰好是顧昭生辰前後,因此,這日早朝, 想給顧烈後宮送人的各方勢力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紛紛趁機發難。

顧昭雖然明麵上還沒立成太子, 可他住在東宮,他的太傅狄其野, 當初封的直接就是“太子太傅”,可以說, 顧昭這個王子和太子之間的區彆, 就隻是稱呼而已。

可顧昭畢竟沒娘, 又和權勢甚大的狄其野綁在一塊。陛下是否忌憚狄其野,這眾說紛紜沒有定論,但沒個娘親在陛下麵前討好賣乖,就是顧昭天生的劣勢, 誰知道陛下有沒有厭倦這個兒子,有沒有可能其實已經對其他女人蠢蠢欲動?

陛下畢竟正值壯年,要說他真為了亡妻終生不再娶, 根本沒人信。

所以這些臣子都想做第一個給陛下遞下台階的人,各個危言聳聽,說會不會是老天爺不滿這個小王子,才頻降天災?

顧昭沒聽完,就自責地跪下了。

這些滿口天意道德的臣子,對著他十二歲的兒子發難,而其他那些沒開口的,不一定是沒這個意思,隻是先按兵不動,旁觀事態。

顧烈沉吟一聲,感歎:“寡人失察,竟不知朝廷裡有這麼許多走街串巷的遊方術士,一個個都精通天意,能代老天爺開口,既如此,寡人這個位置,不如交給你們來坐?”

方才言之鑿鑿的臣子心下一顫,紛紛跪倒在地。

顧烈像是沒看見,語氣依然平靜得很,言辭卻是無比辛辣:“昭兒年幼,才剛理了幾件事?寡人琢磨著,老天爺要是不滿,也不滿不到昭兒身上。按你們這意思,老天爺是不滿寡人這個無能之君啊。”

這下子,方才袖手旁觀的大臣們也都跪下了,滿朝文武誠惶誠恐地喊:“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顧烈不說話,滿朝文武就這麼跪著,汗濕了一背。

唯獨站著個定國侯。

他氣定神閒地站在那兒,讓顧烈想起他初投楚軍時,那副鶴立雞群的樣子。

顧烈看著狄其野,狄其野也看著顧烈,眨了下眼睛。

“定國侯有何異議?”顧烈隻能給他遞梯子。

狄其野笑了笑:“陛下,方才那些怪力亂神之語,臣沒聽清。想必也不是什麼金玉良言,既是胡言亂語,不如就此翻篇,重新議事。畢竟,諸位大臣拿著民脂民膏的俸祿,可不是用來請他們占星算命的。”

群臣不管服不服定國侯,都聽得出定國侯這是在消陛下的火,因此就算被狄其野暗諷了一把,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說到最後,狄其野頓了頓,補充道:“顏法古除外。”

顏法古很是委屈,還跪著呢,就對陛下哭道:“陛下,定國侯這是汙蔑,臣在工部勤勤懇懇,可有倆月沒去欽天監了。”

這話說得跟他跑去望星台是天經地義似的,哪朝的工部侍郎沒事就往欽天監跑?

他們倆這麼一打岔,顧烈有心再沉默了半晌,也就給了麵子。

顧烈道了平身,從左到右掃了群臣一眼,才冷聲道:“有事啟奏。”

當夜,顧烈帶著狄其野出了宮。

早朝時顧烈發作了群臣,薑揚也就沒好意思問,下朝時攔了狄其野,請狄其野帶的話。

薑揚家中老太爺八十歲壽辰,特意請了名滿京城的戲班子,八十是難得的耄耋大壽,很福氣的喜事,因此想請顧烈過府坐坐,熱鬨熱鬨。

末了,薑揚還提了句,說北河也會去。

祝北河分家後,當真閉門思過了一年多,顧烈遲遲沒有再征召他,他自認活該,也不敢上折子,薑揚是有心幫老友一把,無可厚非。

狄其野笑笑,道了聲明白。

顧烈是不愛熱鬨的,至於祝北河,他心裡自有計較,確實也該是時候讓祝北河回來做事,但帝王權衡之道,他們越急,顧烈就越不急著辦。

隻是狄其野有心讓顧烈散散心,也對戲曲好奇,有意往戲文上問了兩句,顧烈把他狠狠地抱了一把,無奈道:“那就去吧。”

狄其野勾了勾唇,想想又道:“把顧昭帶上。”

顧烈低聲笑了笑,在狄其野耳朵邊誇他:“難怪都說娶妻當娶賢,真沒說錯。”

他們兩個相處到現在,狄其野哪還會輕易被調_戲到,一點都不虛地壞笑道:“您‘摯愛亡妻’在奉先殿供著呢。”

顧烈討了個沒趣,清了清嗓子,狄其野占了上風,笑得得意,在顧烈前額親了一口,拉著人去東宮捎上顧昭。

*

陛下攜王子、定國侯而來,整個薑家是蓬蓽生輝。

薑家八十歲老太爺紅光滿麵,和祝雍老爺子說著話,見了陛下高興得了不得,這可是給薑揚的大體麵,於是顫顫巍巍要行大禮,被顧烈托著手肘扶了一把,溫聲說老壽星今兒最大,不必拘禮。

老太爺險些高興得厥過去。

顧烈走進園子,滿園賓客跪了一地,路過祝北河時,顧烈腳步一頓,祝北河提著一顆心,但顧烈沒什麼表示,又繼續向前走了。

薑揚心裡一歎。

薑揚請了人,雖然不知道顧烈來不來,但最好的兩個位置肯定是留著的,一個幾乎有貴妃榻那麼寬敞的首座,一個挨著首座的官椅,隻是沒想到顧烈還帶了顧昭。

顧昭懂事,忙說父王在此,自己該站著。

陛下拉著定國侯同往首座上一坐,問題迎刃而解。

滿園賓客們小聲嘀咕,說陛下待定國侯真是盛寵,知道內情的薑揚眼角抽了抽,這哪是盛寵,這分明是公然恩愛。

台上戲班子跪伏在地,恭恭敬敬請了安,再開唱時,卻換了折戲。

戲目是薑家老太爺點的,他喜愛戲文寫得好、唱得更好的,倒不拘是否喜慶,狄其野翻著顧烈讓薑揚特地給他拿來的戲本子,這是要唱梁祝?

梁祝這故事,狄其野在未央宮的雜書堆裡翻過,也就升起了三分興趣。

戲班沒有接著演,而是跳了戲,薑揚原本心裡一驚,生怕出什麼岔子,總覺得戲台側邊的師傅們神色也不大對,但聽出是《山伯臨終》的起調,也就放下心來。

《山伯臨終》這折子戲,唱的是梁山伯臨死前,在病榻上對母親傾訴對祝英台的相思,對祝家父兄之貪財、馬家父子之霸道的痛恨,最後囑托母親要和祝英台同葬。

若是唱得好,那真是情深一片、動人心扉。

可那小生一開嗓子,薑揚的臉色就變了,這戲班子膽大包天,竟然當台改詞!

狄其野對著戲本子聽著,對顧烈疑惑:“是戲本子不對,還是改詞了?有些字聽著不一樣。”

狄其野不慣於聽戲,聽得不是很明白,但園子裡其他人都是常聽的,哪裡聽不出這是在唱什麼。

這哪裡還是唱梁祝,這是改了部分戲詞,在唱陛下養父府裡的十三姨娘和她表哥呢!隻是將養父改成了某朝國公,換湯不換藥。

薑揚霎時滿頭大汗,要往顧烈麵前跪,顧烈擺擺手:“敢當台改詞,有些墨水,有意思,讓他們唱。”

有意思可不一定是好意思,薑揚捏著把汗,這輩子沒聽過如此提心吊膽的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