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求凰(1 / 2)

第一百二十五章

狄其野一進門, 就看到盯得蘭延之手足無措的牧廉。

“右禦史這麼閒呢?”狄其野挑眉問。

聽出師父趕人的意思, 但牧廉不想走, 蘭延之明擺著是來搶師父的, 於是裝傻道:“今日休沐。”

狄其野又問:“難得春光明媚,不和薑延出去走走?”

牧廉不為所動:“他給陛下辦事,忙著呢。”

狄其野不跟他兜圈子了:“那去園子裡曬曬太陽,張老說你得多曬, 我與蘭大人說話。”

師父這話是關心自己,牧廉開心, 然而這個關心還是為了趕自己出去,牧廉就不大開心, 於是他表情糾結著,可雖不情不願,到底知道要聽師父話, 意味不明地看了蘭延之一眼, 出去了。

不管牧廉怎麼想, 蘭延之眼睜睜看著狄其野與牧廉甚是親近的相處,心底很是羨慕。

等牧廉走了出去, 蘭延之再次恭敬一禮,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喊了聲“大、定國侯”,傳言中頗為孤傲的小蘭大人險些咬了舌頭。

看出蘭延之的緊張,狄其野在主位坐下,隨意道:“坐吧。”

蘭延之依言坐下。

他準備了許多話與狄其野說, 都是他這些年來珍藏著的與大哥的記憶,幼時兄弟倆愛做的遊戲,他們跑跳嬉戲過的老屋舊房,也打過一架,隻打過一回,那之後,大哥一直都讓著他……

蘭延之殷切地說著,可最關鍵的那句問話一直就在嘴邊,遲遲不敢問:“大哥,你記不記得?”

狄其野縱然有些不忍,但到底不可能騙蘭延之說自己知道這些回憶,於是半真半假歎息道:“我流浪秦州時,被惡仆高望擄去,強要收我為徒……後雖幸運逃出,可八歲前的事,已是一概不知了。”

“這也是陛下假借托詞,替我遮掩來曆的緣由,陛下不願有人再借惡仆高望生事。”

蘭延之一夜沒睡,精挑細選出的兒時記憶全都成了白費心思,他怔忪二三,不由麵色悲苦,卻脫口說出一句:“大哥,你受苦了。”

這是個好孩子。

發覺自己失口將心底對狄其野的稱呼喊出,蘭延之十分不好意思,可下意識努力爭取道:“幼時經曆您不記得,但你我之間,長相相似,還有一些習慣……”

話說出口,蘭延之恍覺自己失態了,生怕狄其野覺得他是有攀附之心才如此急切,難堪地閉上了嘴,一時不知還能做些什麼。

狄其野哪裡看不出他的窘迫。

雖說狄其野自己也有孤高的名聲,可這位小蘭大人的孤傲,應該是本性正直單純,加上被那位慈愛的祖父寵出來的少爺脾性。

換句話說,其實他是性子還沒定,獨自經曆的風雨不多,不太成熟。

並不是說人成熟之後一定要圓滑世故,而是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成色,年少時的閃光是做不得數的。所謂真金不怕火煉,隻有曆經現實擺在眼前的種種人生難題,做出的種種選擇,才能顯出一個人的根性。

狄其野忽然道:“你可讀過《柳毅傳》?”

《柳毅傳》是某強朝盛世流傳下來的傳奇故事,顧烈有心開創盛世,狄其野挑選雜書看時,自然對那個時期產生了興趣。

那個盛世的傳奇故事,想象無拘無束,記述鮮明動人,名篇迭出,而且大多愛恨分明,擁有盛世特有的豪氣,不論鬼神妖魅,驚天動地,都帶著分滿不在乎的神氣。

這樣家常問話,讓蘭延之眼睛一亮。隻是他從小看外人鄙薄祖父商人身份,發誓要出人頭地為祖父爭光,才會隱瞞出身去考舉人。其實他尤其喜愛傳奇誌異,但為了科舉不敢多看雜書,所以狄其野此話問來,蘭延之又是驚喜又是後悔,隻能誠實道:“讀是讀過的,故事記得,不曾強記字句。”

蘭延之現在恨不得把《柳毅傳》倒背如流。

《柳毅傳》說的是洞庭龍女遠嫁涇川,受到夫君和公婆的虐待,書生柳毅路遇在荒野放羊的龍女,毅然冒險入洞庭龍宮為她求援。她的叔父錢塘君趕來營救,將龍女救回洞庭。幾番波折後,柳毅與龍女終成眷屬的故事。

其中,錢塘君是如何為侄女報仇的,隻是用他回洞庭龍宮後短短幾句問答,就寫得大快人心。

狄其野隻提出這一節說:“錢塘君為侄女衝冠一怒,回歸洞庭龍宮。

洞庭君問:‘所殺幾何?’

錢塘君答:“六十萬。’

洞庭君問:‘傷稼乎?’

錢塘君答:‘八百裡。’

洞庭君問:‘無情郎安在?’

錢塘君答:‘食之矣。’*”

盛世傳奇下筆太狠,不過是短短三問三答,負心漢被吞龍腹,六十萬百姓喪生,八百裡良田毀於一旦。快意恩仇,生靈塗炭。

狄其野看向蘭延之,問:“你怎麼看?”

蘭延之以前根本沒注意此段,這麼一聽,感覺以前讀了本假書,立刻皺眉道:“百姓何辜。”

狄其野笑了笑,是塊璞玉。

該雕琢這塊璞玉的,是顧烈。

“之後數月,我恐怕要長居宮中,不得空閒,”狄其野語氣和緩,比開始時親近了許多,邊說著邊站起身來,“這為官之道,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年輕人多看多聽多學,總是不錯的。”

他這話說得像個長輩,卻始終沒有承認是蘭延之長兄,而且長居宮中那句,蘭延之沒聽明白。但光是親近的語氣,就足以讓蘭延之眼眶一熱,百感交集。

狄其野看著蘭延之,並沒有推搪的意思,給出承諾道:“你若有疑難顧慮,或是想說些什麼,可書信於我,交由政事堂值事的近衛轉達就是。”

自己這個定國侯,在朝堂上可不一定是助力,究竟是靠近還是疏遠,狄其野從不強求。

蘭延之先是一喜,隨後又憂:“您為何不……出宮?”

他到底沒敢說出那個能字。

狄其野沒有答話,自顧自走了。

蘭延之陷入了苦思。

狄其野回到未央宮,果然見顧烈在小書房等著。

顧烈被狄其野似笑非笑的調侃眼神看得輕咳一聲,走進狄其野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