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章(2 / 2)

當務之急,是李承乾的腿傷。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

李世民望著躺在馬球場上的李承乾,他已經因為過度的疼痛昏迷了。因為擔心貿然移動會加重傷勢,並未將他送回東宮,而是等太醫前來處理過後再送回去。

李承乾那蒼白虛弱的模樣落在李世民眼裡,他心中原本已經壓下去的怒火再度熊熊燃燒起來,他那雙虎目掃過幾位太醫,“還不趕緊去幫太子處理傷勢!”

幾位太醫膽戰心驚,連忙過去幫李承乾的傷勢緊急處理後抬回東宮。然而在診斷傷勢和複位斷骨的時候,卻發現情況並不樂觀。大概是因為有不怕死的魏征在場,又有皇後殿下在場壓陣,因此幾位太醫抖著聲音將李承乾的傷情說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太子殿下的傷情比較嚴重,雖然能治,但日後隻能恢複部分功能。

李世民到底是一國之君,在一開始的暴怒過後,他已經十分平靜。聽到太醫的話,他皺著眉頭,問隻能恢複部分功能,到底是什麼意思?

太醫支支吾吾半天,看聖人的臉色又開始有變黑的跡象,雙眼一閉,豁出去了,說:“太子殿下日後可能無法正常行走。”

太醫此言一出,室內頓時安靜了下來,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良久之後,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

“敢問太醫,日後無法正常行走,到底是什麼意思?”

翩翩少年郎,正值意氣風發的時候,一場意外的到來,令他的餘生都是一個瘸子。

這樣的事情,無論是放在誰的身上,都無法接受。李承乾聽到太醫說他日後可能無法行走的時候,幾乎當場崩潰。

他尚未加元服,還尚未立太子妃,他的人生甚至還不能算是開始,然後他就要麵臨著下半輩子很可能是個瘸子的命運。

可他到底是被帝王夫妻調|教 多年的皇太子,身為一國的儲君,即使心底風起雲湧,所能展現出來的情緒,不過是能為人稱道的運籌帷幄與鎮定自若。

母親常教導他,生而為人,理應自強不息。身為一國太子,不管是麵臨任何事情,都要有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氣魄。

他抬眼看向母親長孫皇後,一國之母立在床榻前,臉上神情鎮定,眼裡卻水光微動。

李承乾即使是麵對父親李世民的時候,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他心中卻怕母親長孫皇後難過。

他從小便是在母親長孫皇後身邊長大的,父親李世民是個慈父,從來舍不得打也舍不得罵,在李承乾麵前當黑臉的,隻有長孫皇後。長孫皇後脾氣極好,很少真正動氣,可她一旦動氣,便能讓李承乾頭皮發麻。可近幾年來,長孫皇後已經甚少在太子殿下麵前黑臉,更多的是宛若春風化雨般的循循教誨。

他的名字叫李承乾。

母親說之所以叫他承乾,不僅是因為他生於承乾殿,更合適希望他能承繼大業,總領乾坤。

可這一刻,李承乾幾乎咆哮,什麼責任,大唐不是他的責任!什麼生而為人,理應自強不息,他不想自強不息,他隻想自暴自棄!

然而當他看到長孫皇後的那關切的目光時,理智終於徹底回籠。

他的母親是世上最溫柔最識大體的女子,站在父親身旁,輔助父親成就大業。她的一生在旁人看來十分成功,更有千古賢後的美譽。

可李承乾知道母親的一生,並不容易。

在一國之君的無雙榮寵之下,母親也有著她的無奈與辛酸。

他舍不得令母親失望。

李承乾放在身側的手握成拳狀,緩緩地將頭靠在身後的枕頭上。

他十分鎮定地問父親傷了他坐騎的人到底是誰?如今人在何處?

因為疼痛而臉色蒼白的青年太子,此刻帶著幾分病弱,可依然從容鎮定,他徐聲跟父親說道:“我從小到大,打過無數次馬球,從來沒有發生過意外。”

李世民看著李承乾,這個嫡長子從小到大,從未令他失望。即使此刻,他懷疑自己所經曆的一切是一場陰謀,尚未來得及為自己的未來擔憂,便已迅速地對事件作出冷靜的分析。

這令李世民心底生出幾分對兒子的憐惜,同時他心裡也清楚李承乾心中的茫然與懼怕。

李世民拍了拍身旁長孫皇後的肩膀,不怒自威的目光轉向李承乾,“那傷你坐騎之人當場看你傷心嚴重,在我令人將他擒下之時便因為心中畏懼而嚇死了。”

李承乾愣住,如果這是一場陰謀,可下手之人都已經死了,豈非是死無對證。

這時帝王的聲音又響起——

“我兒莫怕,即使此番傷勢留有後遺症,令你無法像常人一般正常行走,也不會改變任何事情。”

李承乾聞言,有些錯愕地看向父親。

李世民站在長孫皇後的身旁,帝王已經雙鬢斑白,周身都透著一國之君的威嚴和沉著,一言一行,似乎都格外令人安心。方才李承乾說出他從小到大,打馬球從未發生過意外之時,李世民心中便明白了他意有所指。一國太子若是成了瘸子,誰會從中獲利?

李世民眉頭微蹙了下,側頭與身邊的長孫皇後對視了一眼,隨即朝她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轉而跟李承乾說道:“父親也會生病,也會年老。若是有朝一日,父親不小心摔斷了腿,難不成還有人要廢了我麼?”

聖人的話一出,一屋子的人嘩啦啦啦地都跪下了。

李世民讓眾人起來,叮囑李承乾安心養傷,他和皇後殿下明日再來東宮看望李承乾之後,就帶著長孫皇後離開了東宮。

李承乾看著父親和母親離去的背影,沉默了半晌,最後太子殿下讓屋子裡的人都下去,他要靜一靜。

可宮人們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貿然離去。

李承乾見狀,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輕聲問道:“誰給你們的膽子目中無主?”

聲音雖輕,可透著冷意,令人膽戰心驚。

宮人們被嚇得跟鵪鶉似的,魚貫而出。

李承乾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身心疲憊地閉上了雙眼。

疼痛從右腿傳來,疼得他直冒冷汗,提醒著他這一切並不是夢,他是真的從馬背上摔下來。

一場本該是揮灑汗水、暢快淋漓的馬球比賽,變成了他此生最大的噩夢。而諷刺的是,他竟然無法得知這到底隻是單純的意外,還是蓄意策劃的陰謀。

變故來得過於突然,他措手不及。

大概是藥效的作用,李承乾竟然在疼痛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半夢半醒間,他仿佛看到了蘇妧。

少女站在一棵白色的櫻花樹下,花瓣紛紛揚揚如同雪花一般從天而降。一襲淡櫻色長裙的蘇妧似乎察覺到他的到來,回眸一笑後,款款朝他走來。

李承乾看著眉目如畫的少女,終於沒忍住心中的渴望,將她抱在了懷裡。

“瑤奴,我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太醫說,日後我的腿都不能好了。”

被他抱在話裡的少女溫順異常,她似乎能察覺到他內心的不安和彷徨,主動回報他的腰身。少女的手臂纖弱,卻緊緊地抱著他,像是想以此來給他力量一般。

少女仰頭,眉眼溫柔:“沒關係,一定會好的。”

他聽到少女的話,忍不住苦笑:“萬一好不了呢?”

少女聞言,笑著將一隻手抬了起來,手指刮了刮他的鼻梁,然後順著他的鼻梁而下,劃過他的唇,然後在他的下巴頓住,又十分不安分地撓著他的下巴。

少女的聲音悅耳好聽,說出來的話好似是世間最動聽的情話——

“好不了也沒關係,你還有我啊。”

“你若在深淵,那我便在深淵中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