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櫻桃一死,宋玉章便成了孤兒。
做飯的大師傅搜刮了小櫻桃的錢和首飾跑了,家裡就剩下了宋玉章與春杏,馬既明想讓十六歲的春杏奴承主業,繼續給他當外室,十四歲的宋玉章連夜帶著春杏跑了。
二人相依為命,這一對美麗的少男少女一路流浪苦楚,不知經曆了多少艱險,在最危難時,兩人躲在山洞中,聽著外頭的槍炮聲,春杏哭了,“少爺,我們是要死了嗎?”
“不會的,”宋玉章摟著她,輕拍她的肩膀,“有少爺在,你不會死。”
“少爺,我還沒成親呢,我聽說姑娘沒成親就死,怨氣重,死在哪,就生生世世都留在那了,我不想留在這兒……”
春杏哭得傷心,十四歲的宋玉章眉頭微皺,便將自己妻子的名義許了出去,“不打緊,如果跑不出去,我同你成親。”
其實小櫻桃完全是多慮了,宋玉章與春杏自小玩在一處,宋玉章對看上去比他還小的丫頭半點興趣都沒有,他的內心一直將春杏當作自己的小妹妹。
宋玉章的內心對於看上去比他弱小的人總是富有溫情,有時溫情到了不計後果,等他意識到死裡逃生的春杏滿了十八後真想嫁給他時,他剛喜歡上一個常去教堂唱詩的男孩子。
這時宋玉章展現出了斬斷感情時驚人的魄力,他與他的母親一樣,很快就替春杏相看好了人家,不是鰥夫,年紀比春杏大兩歲,有錢人家的幫廚,就住在他們那間小破屋子的後頭,人很老實,常偷偷看著春杏臉紅。
春杏一貫溫柔良順,對這樁婚事毫無異議,她心裡很清楚,宋玉章並不喜歡她,那個在山洞裡的承諾,對死是安慰,對生則毫無意義。
出嫁那天,春杏還是哭了。
“少爺,我走了。”
宋玉章擺了擺手,“明天你不用回來給我燒飯。”
其實他們早已不是主仆,宋玉章沒有付給她錢,隻是她依舊忠實地履行著那十塊錢賣身契的義務。
結婚的第二天,春杏還是回去給宋玉章燒飯,隻是她進了屋,才發覺屋內已經人去屋空,乾淨得像是沒人住過。
宋玉章走了。
安頓好了他的小丫頭,他終於了無牽掛,隻身投向那花花世界,迅速地成為一名混蛋透頂的風流浪子。
宋玉章摟著陳翰民睡了,一點都沒想起傅冕或是唐槿,更不要提聶飲冰,他倒挺佩服陳翰民,能記得這樣清楚。
他是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扔一個,扔一個忘一個。
渾身輕鬆,隻爭朝夕。
宋玉章半夜醒來時,船已經晃得很厲害,陳翰民也被晃醒了,他睡得正迷迷糊糊,“靠岸了麼……”
宋玉章下了床,隨手披上一邊的浴袍,走到窗邊挑開窗簾一看,外頭漆黑一片,風雨交加,一道閃電從他的視線中滑過,隨即便是一道悶雷,晃動之中海麵波浪如起伏的山峰一般。
獨自在外闖蕩這四年,宋玉章可不隻是豐富了自己的情史,對於危險,尤其是死亡的危險,他養成了極其敏銳的直覺。
“下雨了,”宋玉章低聲道,“不大妙。”
陳翰民不知道他口中的“不大妙”指什麼,船身已經又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隨即他看到宋玉章放下窗簾,大步流星地向門口走去,果斷地拉開門走了。
陳翰民被晃得頭暈,他坐起身也去窗外看了,正看到一道巨浪打向甲板,隔著窗戶他也聽到了如同炮彈一般的聲響。
宋玉章火速趕回自己的房間,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物,將那箱鈔票打開,往裡頭墊了層報紙,把箱子蓋好提上,出了房間往船側的舞廳走,行至一半,他又停了腳步。
宋玉章返回時,已經有不少人出了艙房,而陳翰民還在慌慌張張地收拾東西。
“隻帶貴重的!”
宋玉章的去而複返令陳翰民大大鎮定了下來,他回頭看了一眼。
此時宋玉章正站在他麵前,那兩片比一種陳翰民在法蘭西見過的粉玫瑰要略深一點的薄唇微微抿著,唇線的形狀美而利,輕輕往下一墜,上下嘴唇逼迫般地微微突出,冷冰冰的,竟帶了點殺氣。
“快!”
待陳翰民收拾好東西,宋玉章拉著他的手出去,此時船驟然傾斜了一下,陳翰民如紙片般向下滑了半米,他尖叫一聲,已被不動如山的宋玉章又拽了回去。
“抓緊我。”宋玉章冷厲道。
陳翰民連忙將兩隻胳膊都死死地抱住了他。
其實宋玉章與這公子哥不過露水情緣,遠談不上什麼情誼,隻是在這生死關頭,宋玉章那對弱者的同情又奇異地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無論是婊-子、丫頭、小白臉,都是他這浪子無可割舍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