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傳宗乃是宋晉成派給他的高級秘書,約莫四十來歲,性情來說是異常的寡言少語,宋玉章坐在辦公室裡頭,他坐在辦公室外頭的小隔間裡,但凡宋玉章不找他,他便能像個影子一般悄無聲息地在外頭貓上一天,叫人都搞不清他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又是什麼時候走的。
宋玉章翻閱了他的履曆後,心悅誠服地發覺這也是個不同款式的天才。
天才柳傳宗是個地地道道的苦出身,家中無產無業無父無母,蹭學堂蹭了三年,考學失敗,又蹭了一年,這回考上了,沒錢交學費,隻能賣身給宋家當家仆,當家仆之後又繼續上學,學成出山後進入銀行,在宋家銀行乾了十幾年,是顆無論放在哪都能盤活的棋子,且從未出過任何岔子。
宋玉章合上紙頁,輕籲了一口氣。
這不是宋晉成的人,這是宋振橋的人。
宋振橋竟然悄無聲息地給他送來這麼一個萬全的人才,難不成宋振橋真存了將銀行交給“宋玉章”的心思?
真是不可思議。
宋家又不是沒有兒子,為何要把偌大的一份家業交給一個二十年不見的私生子呢?
誠然宋家兒子是不像個能成器的樣子,可宋老三絕對不傻,宋玉章不信宋振橋會看不出這三兒子是個人才。
難不成是宋齊遠不願接受這份家業?
確實是有這樣的人,不僅有,還真不少。
宋玉章接觸的富家公子哥多,這些公子少爺自小錦衣玉食,不食人間煙火之輩比比皆是,往往頭腦異於常人,尤其是留過洋的,嘴裡不是夢想便是自由,對那份供他們揮霍的家業卻是嗤之以鼻。
對此,宋玉章覺著也不奇怪,人總是對自己所擁有的東西不屑一顧,卻酷愛追逐那些自己所沒有的。
好,退一步來說,就算宋振橋的確是尋不著個合適的人選繼承家業好了,那他憑什麼就覺著“宋玉章”合適呢?
宋振橋對“宋玉章”這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根本就是一無所知。
宋玉章更不覺著“宋玉章”會是子憑母貴才得到宋振橋的另眼相待,宋家老夫人死了好多年了,宋振橋要真對“宋玉章”的生母珍愛如斯,早就把人接回國娶進門了,續弦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二十年都不聞不問的,宋振橋對這對母子不太可能會有什麼特殊的感情。
宋玉章百思不得其解,照例是先將問題放在心中,以待後日解答,他拿起電話便將柳傳宗叫進了辦公室。
柳傳宗放下電話後,立即就到,“五爺,您找我?”
宋玉章上下打量了下他。
柳傳宗的穿著打扮是最普通的銀行職員打扮,襯衣長褲,胸前夾了一支鋼筆,人站得筆直,頭微微垂著,看著是個挺老實本分的中年男人。
“今天來辦貸的人多麼?”
“回五爺,上午來辦貸的一共十七人。”
“嗯,”宋玉章點了點頭,“你先坐。”
柳傳宗人坐下,他坐也是坐得一板一眼規規矩矩。
宋玉章雙臂隨意地擱在桌麵上,目光斜斜地看著柳傳宗,他輕聲道:“我聽說你是宋家的家仆。”
“是。”
“簽了多少年的賣身契?”
“死契。”
宋玉章靜了一瞬。
這可真算得上是心腹一流了,宋振橋竟然舍得把這麼個人物放在他身邊?是為了助他,還是監視他?
宋玉章道:“銀行裡的各個職位你好像都做過。”
“是的。”
“可惜你沒有留過洋,”宋玉章道,“現在海洲洋人這樣多,要同洋人開展業務,你這樣不會說洋文,對你的職位上升很受阻礙。”
這不是個問題,所以柳傳宗選擇了沉默。
“這樣,既然爸爸把你派到我的身邊,你就好好教教我怎麼在銀行做事,作為回報,我為你請一位洋文老師,讓他教你洋文,你看如何?”
柳傳宗微低的頭抬了起來,他靜靜地看向宋玉章,一眼過後又低下了頭,“五爺,我本就是家裡的奴才,您是少爺,您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不必與我做什麼交換回報。”
宋玉章還未聽過他說這麼長的話,聽罷後他笑了笑,“話不是這麼說的,難道你真想當一輩子奴才麼?”
柳傳宗又是靜默不言,正當宋玉章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柳傳宗平淡而又尋常道:“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