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宋玉章,不過就是婊-子同嫖客生下的種,沒正經讀過什麼書,亦未曾有過什麼遠大的報複,漂泊亂世,賤命一條。
隻是賤歸賤,這命也是他自己的,不賣。
柳傳宗辦完事回來,帶了幾位工匠上來。
工匠們也是頭一回乾這樣的差事——將一顆價值連城的寶石鑲嵌在木頭桌子上。
雖說這桌子的木料也是上品,可這樣也還是有些叫人看不懂,這樣的寶石無論是做成戒指還是項鏈,那必定是華貴無比奪人眼球,鑲在桌上,可真叫人看不懂。
宋玉章同柳傳宗在外間說話,“宋齊遠答應給三百萬美金,今晚你帶著賬目過去,叫他將今日銀行所支取的份額貼補出來,還有,你見宋齊遠,不必背著另外兩個,就是要讓他們看見才好,但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不要叫他們知道,隻需讓他們知道你是為了銀行的事同宋齊遠往來即可。”
“明白了。”
宋玉章拍了拍他的肩膀,偏過臉,眼中帶笑地看他,“知道我是什麼用意嗎?”
“知道。”
“說說看。”
“大少二少疑心重,會懷疑您連同三少四少設局謀奪銀行,欺騙他們輕易罷手。”
“宋齊遠是個聰明人,那兩人的疑心恐怕也瞞不過他。”
“三少越聰明,同大少二少就離心得越快。”
宋玉章又拍了下柳傳宗的肩膀,隨即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薄薄的紙遞給他。
他給的很隨便,柳傳宗毫無準備自然地接了過去,目光一掃,看到紙背後透出的墨漬便頓住了。
宋玉章轉過身回到房間內,見工匠小心翼翼的,便道:“沒關係,磕碰掉一點也沒事。”
工匠神情疑惑,宋玉章便道:“我是說那顆石頭。”
“這麼名貴的東西……”
“沒關係,”宋玉章邊笑邊道,“這種小玩意家裡多,有的是。”
工匠們目瞪口呆,終於算是見識了何為巨富,既然雇主都這麼說了,那就放開手腳乾吧!
宋玉章不是沒想過將這東西賣了換些錢,連同宋家家裡那些東西,拚拚湊湊應當也能賣出不少錢,夠銀行再苟延殘喘個幾天。
可這事萬一傳出去,宋家這紙糊的老虎可就是一撕便碎了。
彆的事宋玉章不敢說,如何虛張聲勢瞞天過海,這方麵他的確是行家。
所以不能露怯,他現在是海洲三大巨富之一,自然財大氣粗,寶石都當桌上的裝飾。
工匠退出,柳傳宗重又進了門,他道:“五爺這是什麼意思?”
宋玉章撫摸著桌上被強嵌進去的寶石,手指頭輕摳了一下,沒摳動,很牢固,“什麼什麼意思?哦?你說賣身契?”宋玉章隨意道,“拿著吧,當初我應承過你,如果我得到這家銀行,就放你自由,不讓你再當奴才,所以,拿去吧,”宋玉章邊摸著桌子邊回頭,神色很是輕鬆,“隨你燒了還是撕了,喜歡的話,也可以留下來當個紀念。”
柳傳宗手裡仍拿著那張薄紙。
“怎麼,”宋玉章看他神色似乎有異,便道,“你不必覺得我是在收買你,如今你我之間沒什麼利益牽扯,這東西我留著也是沒用,你照樣乾你的事,該多少工錢我給你多少工錢……”宋玉章順手從桌上抄起文件來看,“廖局長一個運輸局局長,每月工資不過爾爾,哪來這麼多錢存在銀行裡,搜刮的本事倒不賴,改天我得約他吃個飯討教討教,先把這個月的應付過去,替我約沈成鐸,晚上我找他聊聊,還有,宋振橋既然早打過聶孟兩家的主意,肯定留存了不少有關兩家的資料吧,都整理出來讓我看看……”
柳傳宗這人幾乎是過目不忘,過耳即記,所以宋玉章毫無顧忌,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通,等他說的口乾舌燥時,才發現柳傳宗竟罕見的似是在發呆。
“柳傳宗?”
宋玉章叫了他一聲。
柳傳宗慢慢抬起臉,他麵上沒什麼神情,木偶臉孔拉扯不出樣子的古怪,隻舉了手裡的賣身契,重複道:“這個,歸我了?”
這是宋玉章給出的第二張賣身契。
第一張是還的春杏。
春杏沒說什麼,隻眼淚汪汪地給他磕了個頭。
宋玉章心道柳傳宗已是四十歲的男人了,總不至於為了這麼點事也對他流眼淚磕頭吧?
柳傳宗賣進宋家二十五年,看他的模樣,雖然說是家仆,但應當也是風光的,畢竟是宋振橋的心腹,宋振橋總不會薄待了他。
宋玉章道:“柳傳宗,這賣身契我還你,接下來的事你也彆想躲,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宋玉章聲音漸低。
柳傳宗把那張賣身契吃了進去。
宋玉章看著他一口一口地嚼,一點一點地咽,然而神情還是很麻木,看不出他到底是吃得難受還是不難受。
宋玉章靜靜地看他吃完,手捏著文件,麵色淡淡,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喝口水,潤潤嗓子。”
柳傳宗一言不發地站著,喉嚨一鼓一鼓,看上去似乎還在吞咽的樣子。
他沒喝水,隻目光黑洞洞地看向宋玉章。
宋齊遠說,這不是真正的宋玉章,不是宋家的血脈。
也對,真正的宋家人,怎麼會就這麼隨便地放他自由?宋家的人,不把人從骨頭裡攥出最後一滴血,都不會輕易地放過人。
怪不得,怪不得有這麼多地方都不大像。
柳傳宗微笑了笑,他笑起來是全然的皮笑肉不笑,不是故意嘲諷,而是他隻會這麼一種笑法,深吸了一口氣,“其實……”柳傳宗頓了頓,在宋玉章探究的眼神下緩緩道,“銀行的虧空……沒有三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