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雪屏的葬禮是另一種極致的安靜和低調,雖也發了喪,但聶飲冰卻是拒絕了所有人來參與吊唁,這一點聶青雲也同意。
下葬的當日,除了抬棺的家將,便隻有聶家三人,同行的還有一個宋玉章。
聶伯年還是有點發燒,小臉紅紅的,眼睛也是又紅又腫,然而並不哭鬨,他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母親死了,對於死亡,他的父親一早便給他做了教導。他接受這個世界會奪走他的至親,無論他是嬰兒,還是五歲的小孩子。
聶青雲將他抱在懷裡,聶伯年趴在她肩頭,眼睛烏溜溜地看向後頭的宋玉章,他低聲道:“玉章哥哥怎麼在這兒?”
聶青雲板著臉,沉聲道:“彆理他。”
聶伯年很有主見地依舊是看著宋玉章,宋玉章也正看著他,神色柔軟,帶著淡淡悲傷。
聶伯年衝他笑了笑。
宋玉章微微一怔,也衝他笑了笑。
聶飲冰出來了。
聶青雲回過臉,目光避開了宋玉章看向聶飲冰,“二哥,時間差不多了。”
聶飲冰“嗯”了一聲,給聶伯年的胳膊上戴上了黑紗,聶伯年盯著那黑紗看,覺得那很像一隻小小的黑色蝴蝶。
聶飲冰走向了宋玉章,他俯視了宋玉章一眼,將手上剩餘的黑紗往宋玉章的胳膊上戴,宋玉章長睫低垂著一動不動,由著他戴。
一行人前往聶家的墓地。
聶家的墓地很大,遍布墓碑,宋玉章目光掃過,看到那些墓碑上不乏一些年輕麵孔。
下葬的過程極其的安靜,連吹吹打打的動靜都沒有,棺槨下沉,宛若落葉。
聶青雲放了聶伯年下來,叫聶伯年過去磕頭,聶伯年跪在地上,慢慢地磕了三個頭,他站起身,又回頭對聶青雲道:“我想去看看媽媽。”
聶青雲領了他去了不遠處母親的墓地。
宋玉章靜靜地看著墓碑,聶雪屏的照片亦是很年輕的風華正茂,帶著淡淡溫和的笑容。
他是聶家的掌門人,身上卻沒有任何高傲強橫的氣息,永遠都是那麼寬和平靜,那樣好的涵養,那樣好的風度,叫人感到舒服,又為他心折。
宋玉章唯一一回看到聶雪屏鋒芒畢露的模樣便是同孟庭靜賽馬的時候,那天他才發覺原來聶雪屏也有同人爭鬥的時候,也是那天他發覺聶雪屏是有些愛他的,不單單隻是喜歡,是愛。
聶飲冰道:“我還沒有告訴伯年。”
宋玉章安靜地不說話。
“他還小,等他大一些,我會告訴他。”
“你不要同他走太近。”
宋玉章道:“我明白。”
聶飲冰扭頭看向宋玉章,一直到現在為止,他依舊無法將宋玉章和趙漸芳想成是一個人,仿佛趙漸芳依然還在外頭流浪,麵前的這個人隻是有著趙漸芳模樣的另一個人。
這個人叫宋玉章,他大哥很愛他,愛到願意為了他擋槍。
對於聶雪屏的死,聶飲冰非常之冷靜。
聶青雲成天無憂無慮地過日子,並不知道家裡的生意其實是在刀口上舔血,自己家的兩位兄長先前已經曆過幾次暗殺。
對於死亡,聶飲冰也早就做好了準備,無論是聶雪屏,還是他自己,什麼時候死了他都不會太過詫異。
隻是聶雪屏死得的確很意外。
他仔細詢問過了當時跟著聶雪屏的隨從,隨從們說他們本來是想進入宋家檢查一遍的,可是聶雪屏擺了手,不要他們進,他們想宋家並不是什麼危險的地方,更不是一早便準備好的行程,應當不會有人提前埋伏暗殺的危險,哪想到還會突然跳出來一個宋明昭。
聶飲冰看向墓碑,聶雪屏笑容溫和,是他善解人意的大哥模樣,隻是大哥不在了。
生死天定,無常無由,人間多少不平事,能如何?唯有傷彆離。悲傷亦無益,大哥死了,他就是大哥。
聶飲冰又看向了宋玉章,宋玉章的麵色亦很平靜,除了眼尾殘餘的紅和蒼白的臉色外,他看上去一如往昔,再不複前夜的悲傷痛楚,甚至於有些冷酷。
這一切,都同趙漸芳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走吧。”
宋玉章隨著聶家的人走出聶家的墓地。
今日天氣很好,天空藍得有些深邃,郊外的樹還殘餘著淺淡的綠,沒有風,靜得像張畫片,畫片之上幾輛黑色的車輛緊挨在聶家的車旁,聶家人一出來,那些車輛便活了起來,車上鑽出幾個黑衣隨從,悄無聲息地將出口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片寂靜之中,孟庭靜從中間的車輛下來了,下車後,他一眼便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宋玉章的身影,宋玉章麵色還是很蒼白,神色倒顯得好了許多,沒有那夜易折的脆弱,隻是眼見著看上去也的確是笑不出來的模樣。
死了人,總歸是笑不出來的。
孟庭靜沉著臉走向聶家的人群,聶家出殯,帶的人卻是不多,孟庭靜這樣氣勢洶洶的,聶青雲悄然抱緊了聶伯年,目光落在宋玉章的背上。
孟庭靜在聶飲冰麵前站定,平淡道:“現在可以放人了嗎?”
聶飲冰道:“我並沒有囚禁他。”
孟庭靜目光向後偏側著看向宋玉章,宋玉章也正看著他。
“宋玉章,”孟庭靜道,“出來,我有話同你說。”
宋玉章靜了片刻,人向前邁了一步,聶青雲立即對他怒目而視,“宋玉章,你敢?!”
宋玉章的確是敢,他走到了孟庭靜麵前,“借一步說話吧。”
兩人走向了一旁的樹蔭,聶青雲氣得渾身發抖,正要追過去時,被聶飲冰抬手擋住了。
“二哥!”
聶飲冰回頭看她,“我們沒有權力限製他的人身自由。”
聶青雲當然也明白這一點,隻是她還是不能接受聶雪屏屍骨未寒,才剛剛下葬,宋玉章就這樣毫無顧忌地去同孟庭靜說話,她替聶雪屏不值!
冬日的樹蔭不複盛夏,寥寥草草的遮不住什麼,隻在臉上投下一些斑駁的影子,孟庭靜掃了一眼宋玉章的手臂上的黑紗,沉聲道:“要做聶雪屏的孝子賢孫了,還給他披麻戴孝?”
宋玉章平靜道:“他是為了我死的,我給他披麻戴孝也是應該的。”
“什麼他是為了你死的,宋明昭都招了,他就是衝聶雪屏開的槍。”
宋玉章看向孟庭靜,孟庭靜斬釘截鐵,“他已經認罪了。”
宋玉章靜靜地凝視了孟庭靜,孟庭靜麵色不變,是全然的理直氣壯,宋玉章扭了臉,眼尾有些濕,略略平複了一下心情後,他再次轉過臉看向孟庭靜,這時他的神色變得柔和了一些,“庭靜,多謝你,但我自己知道是怎麼回事。”
宋明昭同聶雪屏無冤無仇,怎麼會想要殺聶雪屏?
是他冷落了宋明昭,宋明昭怨恨了他,無論槍口瞄準的是誰,這一槍都是衝他開的,沒有意義去翻檢那些細節,事實就是——聶雪屏死了,他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