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聽,聽聽——”廖天東衝張常山大笑道,“在這兒等我呢。”
張常山拍了下他的肩膀,“都知道你是大戶,”他手在桌下劃了個圓,“等著吃大戶呢。”
廖天東心裡一突,笑道:“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酒菜都是佳品,張常山吃相很豪邁,句句似閒談又似有深意,廖天東背上冷汗直流,餘光悄然看向宋玉章,但見宋玉章麵色鎮定地對答如流,也不知道宋玉章是真的膽大,還是不知者無畏。
一場宴席下來,表麵看著是賓主儘歡的模樣,宋玉章酒喝的不多,醉意是一絲也無,今天有正經事談,他得保持絕對的清醒。
張常山看著就同“善茬”這兩個字毫無關聯,儘管他同聶飲冰之間算是略有相識,宋玉章依然很警惕。
酒酣耳熱之際,張常山解了兩個領扣,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按著桌子,淡笑著看向宋玉章,“宋主席,方才吃飯前你說什麼小義大義,說來我聽聽,”他手指頭在桌上點了點,“我來給你們斷斷案。”
“其實說斷案,就嚴重了。”
宋玉章沒有醉,但臉上也染上了一絲淡紅,他也解了襯衫的兩顆扣子,將袖子也挽了上去,讓自己的形象顯得隨意些,這樣開口說出來的話也就是個酒桌閒談,哪怕說錯了一句兩句也不打緊。
“我今年方才擔任商會主席,人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這三把火還沒點呢,倒是被他們給弄得火燒眉毛了。”
張常山嗬嗬一笑。
“去年收成不佳,這回征糧,講老實話,我受到了不小的阻力。”
“哦?”張常山依舊是笑嗬嗬的,“他們不肯捐糧?”
宋玉章微笑道:“是有些不大樂意的。”
“誰?”張常山大手一揮,“說來我聽聽,我也去拜會拜會,幫你勸一勸。”
宋玉章擺了擺手,“不牢動您,後來我同他們辯了一辯,就是這個大義小義之爭。”
“對,大義小義,你說說看。”張常山饒有興致道。
“我同他們說,捐糧抗戰是大義,即便手中困難,也該先儘大義,至於小義,便是我這主席該對他們儘的,他們手中困難,我應當多多援助,其實他們說的也有理,作為商會主席,我是該兩者兼顧。”
張常山點了點頭,“在其位,謀其職,宋主席也辛苦了。”
“張處長覺得我辛苦,那我就鬥膽真請張處長您幫幫忙了。”
張常山笑著舉起了酒杯,將杯中紅酒抿了一大口,酒杯落下,酒液鮮紅如血,他擺出了一副極有興趣的架勢,“請說。”
宋玉章雙眼柔和地看向張常山,“張處長,我想在海洲建一座兵工廠。”
張常山目光如電,嘴角胡子隨著笑容翹起,他手腕一抖,手中的紅酒瞬間便潑了出去。
宋玉章滿頭滿臉地被潑了酒液,他一動不動,單隻是睫毛微微顫了顫。
“不知天高地厚,”張常山不急不緩道,“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說這樣不著邊際的話?”
宋玉章眨著眼睛,睫毛上酒液粘稠滴答,他掏了胸口的手帕,手帕上也沾了酒液,慢條斯理地擦了臉,語氣依舊是很柔和,“海洲明年將能通行鐵路,這裡礦產豐富,能人也多,正是很合適建設一座兵工廠,若是建成了,比起捐獻糧食,更是海洲的一樁大義,我個人是不算什麼,是替海洲的各商各戶請命來行大義。”
張常山一言不發,等宋玉章將臉上酒漬擦淨後才莞爾一笑,“好,心懷大義才是一城之主,你也是個好樣的。”
這話模棱兩可,張常山也不再繼續往下說,又喝了幾杯酒後,他便說有些醉了,想要回去,起身將幾人一一拍過,叫他們彆送,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宋玉章的臉,笑而不語地便離開了。
他一走,廖天東發軟地坐下,對著宋玉章指了指,“宋主席,我今天陪你喝這頓酒,真是要折壽三年。”
宋玉章緩緩吐了口氣,“廖局長放心,我不會叫您白辛苦的。”
廖天東搖了搖頭,“受罪,真是受罪,下回我不能再伺候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是,您已經給我牽上了線,之後就全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廖天東餘光瞥過去,宋玉章麵上不動如山,鎮定中帶著笑意,叫人看不出一點情緒上的外露,廖天東心裡是真的佩服,心想宋玉章若是在官場上混,想必也能爬得很高。
離了宴席,宋玉章上車後才掏了手帕又擦了擦鬢角裡的汗,正擦著,眼下又遞了塊手帕過來。
宋玉章也不說謝了,接了聶飲冰的手帕從鬢角擦到脖子後,“你方才很好,沒同張常山生氣。”
聶飲冰低垂著眼,“我不會壞你的事。”
宋玉章笑了笑,“那是我低估你了。”
宋玉章擦完了脖子上的汗,低聲道:“張常山對你印象不錯,伸手不打笑臉人,接下來的幾天你陪我多去拜會拜會他,他今天既然沒有一口回絕,想必心裡是鬆動的,隻是還要對我們多加考驗,這種人很多疑,要取得他的信任就得多花點力氣,你不必多說……算了,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看他似乎很能聽進不好聽的實話……”宋玉章正說著,發尖被輕撥了撥。
“濕了。”
聶飲冰迎著宋玉章轉過來的目光道。
宋玉章看著他的眼睛,深沉如磐石,堅硬而柔和,他在心中輕歎了口氣,道:“沒關係。”
聶飲冰的手放了下去。
他心裡有點難受,因自己不夠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