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會中,傅冕正在同人寒暄,海洲對煙草的需求量很大,他帶來的那批貨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他現在對生意其實已經沒什麼太大興趣,隻是需要生意來掩飾身份,他自己不能離開海洲,便派了一批人去葉城拿貨。
孟庭靜人去了南城,他這裡也要相對輕鬆一些。
其實待在商會也沒什麼意思,他寧願回去陪宋玉章,隻是成天待在家裡還是太反常,不像個行商人士,不過有意思的是,今天同他說話的人言語中一直在談論宋玉章。
“宋行長要是還在就好了,如今日子真是越來越不好過了,這段日子法幣隔段時間便要貶值,真是叫人頭疼。”
“而且今年才剛十一月呢,上頭又要催著買國庫券了,真是要了我的親命了,今年不知道該怎麼扛過這一關,有時候想想也真沒意思,累死累活的,一年統共也掙不了幾個錢,這也問你要一點兒,那也問你要一點兒,回去一看,自己手上就剩三瓜倆棗了,傅老板,你們煙草生意還好做嗎?要不帶帶我吧?”
傅冕笑了笑,“現在樣樣生意都難做。”
那人頗為認同地冷哼了一聲,手指向上一指,陰陽怪氣道:“還是上頭生意最好做啊。”
傅冕溫和道:“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兩人又交談了一會兒,眼看天都快黑了,傅冕便提出告辭,“回家陪太太吃飯去。”
那人早聽說傅冕成婚了,有個體弱不愛出門的太太,他笑道:“傅老板很疼自己的太太啊,海洲風水好,早生貴子啊。”
傅冕嘴角微勾,“借你吉言。”
回宅院的路上,傅冕一路想著“早生貴子”,覺得很有趣,路上叫司機停車,買了一盒酸棗糕,想借這一盒酸棗糕好好逗一逗宋玉章。
海洲的確是個好地方,帶著宋玉章回到海洲之後,傅冕的心思也變得平靜了許多,也興許不是因為海洲,隻是單純地因為宋玉章一直安靜地陪在他身邊。
車停在宅院門口,傅冕剛下車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門口彌漫著一股未褪的硝煙味道,台階上還散落著暗紅色的炮仗殘骸,鄰居聽到動靜出來,便向他告狀。
“今天下午有一群小孩子來吵吵嚷嚷的,還放了一堆炮仗,鬨死人了。”
傅冕脾氣很好地一笑,“是嗎?”
“現在的小孩子都很不懂事,被家裡人寵壞啦。”
傅冕邊笑著應付鄰居,邊踏上台階,他心中升出一絲不安,閉嘴不再敷衍喋喋不休的鄰居,手去輕推了門,門隻推開一條縫,他的目光便定住了。
“什麼味?”
鄰居試試探探地湊上來,傅冕已擠進門中,“嘭”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院內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體,傅冕看也不看,疾步往屋內走,屋門是開著的,裡頭沒人,一眼就能看到底,傅冕走出屋子,將整個不大的宅院裡裡外外都快速地瞧了一遍。
院子裡已經沒有了活口。
傅冕就近抄起一個隨從的屍體,發覺他是眉心中彈,一槍斃命,像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遭了暗算。
“一群小孩子吵吵嚷嚷的……”
傅冕放下那隨從的屍體,腦海中一陣陣地發暈,他單手去撐石桌,掌心按下去又軟又黏,目光斜掠過去,手掌正陷在那盒酸棗糕裡。
傅冕目光一厲,手掌猛地一甩。
酸棗糕“啪”的一下掉入地上的血泊之中,爛汙糟糟地灑了一地,將那片血濺出了一朵奇形怪狀的花。
傅冕雙眼發直地看著地上的血泊,他深吸了兩口氣,掏出隨身的手帕將手指上黏膩的棗糕一點點擦拭乾淨。
隨後,他鎮定地邁步出院,關上院門後上了車,對車上的隨從道:“出城!”
隨從立刻聽從了指令,腳踩油門便往城外跑,一口氣將車開到了城外,傅冕坐在車內,眼睛定定地看著黑夜中車燈打出的一束光,道:“你回去,把房子燒了。”
“是。”
傅冕下了車,將車門甩上,車輛在他身後發動返回,直到車輛的動靜消失時,傅冕才晃了晃身,刺痛的胸口緩緩呼出一口氣。
宋玉章不見了。
這念頭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掌緊緊地攥住了他,傅冕有些喘不上來氣,可是呼吸卻很急,一口一口的氣息湧上,終於是催動般地湧出一口溫熱而潮濕的氣息。
傅冕像是被壓迫般地彎下了腰,他張開嘴,嘴裡一絲一縷,掛網一般垂下一口暗紅的濃血。
沈成鐸這一回是下了血本。
那些娃娃殺手是他從沒爹沒娘的孤兒中選出最狠毒不要命的一批,這些小子相貌個頂個地像個好人家的孩子,實際卻是偷雞摸狗無所不為,從五六歲便開始訓練他們摸槍殺人,一直養到現在,他從來都是省吃儉用,一個兩個地派出去辦事,一是因為稀有,二是因為奇招隻能用一回,一般人不防備小孩子,但要吃過了虧有了防備,就沒用了。
派出去的小孩子,死了兩個,傷了一個,但對沈成鐸來說,還算是很值得,因為他換來了宋玉章這保命符。
沈成鐸也不傻,暗中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心裡有數,不管那盯的人背後是誰,這一回他親自出馬,又是祭上了底牌,重回青年歲月,將事情辦得快、狠、準的同時,又小心謹慎到了極點,可堪是滴水不漏。
為此,沈成鐸稍有些得意,安逸了這麼些年,他的確退步了不少,但底子還在,總歸是寶刀未老。
現在,他就等著傅冕找上門了。
沈成鐸在家中看似悠閒,實則萬分緊繃地等待著,他沒有等到傅冕,卻是等來了狂躁的張常山。
張常山一直按兵不動,他的計劃是讓沈成鐸在傅冕麵前演一出戲,騙傅冕將宋玉章交出來,當然這出戲在沈成鐸那是戲,在傅冕那兒更是戲,隻要宋玉章一露麵,他就將三人一齊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