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心裡自然門兒清,經曆了這麼多的事,當初對柳氏的情意綿綿,到如今看來真是愈發不值錢了。是自己爛了眼睛嗎?一味覺得柳氏小鳥依人,不像縣主獨立果斷,自己靠著老婆發家的不堪,在柳煙橋身上得到了彌補,她永遠像仰望太陽一樣地仰望著他,隻有在她麵前,他才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這種莫須有的自尊,讓他越來越疏遠縣主,沉浸在柳氏的暖玉溫香裡無法自拔,他從來認識不到,他的花前柳下是因為有縣主替他遮風擋雨。後來縣主死了,開國侯府,連同他這個人,一裡一裡潰敗下去,直到現在這個樣子。柳煙橋對他的奉承,說到底是有利可圖,她終究隻是個賣酒女,遇見他也是一樁買賣,結果自己糊塗看不穿,和她做了半輩子的交易。
他垂下腦袋,緩緩點頭,“你們的意思我全明白了,往日是我豬油蒙了心竅,現在回頭是岸,但願為時未晚。”
雲畔道好,“隻要爹爹有這份決心,我想儘法子,也一定會辦成這件事的。”
後來回去便同王妃說了,王妃也是個果斷人,拍掌道好,“我明日就去找宰相夫人。”
原來金翟筵上都有些交情的小姐妹,即便後來各自婚嫁,閨中往來也沒有斷。高夫人聽了王妃來意,頷首道:“事倒是好事,說實在話,勝玉眼下尷尬得很,終究父母年紀大了,掌家的大權也交給了哥嫂,小姑子在嫂子手底下討生活,難免要受醃臢氣。可那江侯……縱著妾室胡作非為,要是將來接著寵妾滅妻,那勝玉的下場豈非像月引似的,苦透了麼。”
王妃既是有備而來,當然要極力遊說:“正因為有了前車之鑒,才愈發覺得勝玉是最合適的人選。到底她和縣主的脾氣不一樣,縣主自小失怙,大長公主疼愛異常,雖是聰明,但人生得柔弱,出閣三年後大長公主又薨了,大長公主府沒有男丁承襲,府邸自然收歸朝廷,你讓一個嬌滴滴的貴女何去何從?勝玉卻不一樣,她是武將人家出身,性子生得潑辣,要緊一宗老將軍和老夫人都健在,有爹有娘,能壯多少膽氣!一個區區的妾室,大可以不必放在眼裡,若是江侯老毛病又犯了,就是巳巳也不能依。如今可著幽州上京兩地看,也沒有比開國侯府更適合的門庭了,你瞧著說合說合,萬一成了,也是功德一樁啊。”
那倒是,到底和離出來的女人,到了人家嘴裡沒有旁的,頭一句必定說她要足了強。女人攤上這樣的名聲,婚嫁上難免吃虧,如今想嫁頭婚是不能夠了,隻好去給人做填房。
高夫人想了想,當機立斷,“明日就去說合。”
王妃心滿意足回家了,孀居的人兒女婚事都有了著落,其實每日也無聊得慌,有了這件事懸在心上,日子也過得有奔頭起來。
第二日一大早又趕到宰相府,和高夫人一同乘坐馬車去了忠武將軍府上。
將軍夫人聞訊出來迎接,簡直有些發懵,不知梁王妃和宰相夫人怎麼都來了,哎呀了聲道:“今日是什麼好日子,竟是兩位大駕光臨,真令舍下蓬蓽生輝。”
彼此親親熱熱相攜著進了門,高夫人說明了來意,一麵道:“咱們去找勝玉商談,也請夫人從旁協助才好。”
將軍夫人正愁送不走這瘟神,雖說彼此沒有正麵鬨過矛盾,但背後微詞不斷,要是果真能把這小姑子嫁了,彆說是公侯人家,就是個販夫走卒,她也拍手稱快。
當即道:“那是自然,況且又是江侯家……這麼說來,竟是要和國公府成親家了?”
了不得,一過門就成了魏國公繼丈母娘,連帶著將軍府也沾親帶故上了,對於四品官員來說,實在是不容錯過的大好事,於是熱絡促成不在話下。
將軍夫人在前引路,將她們引進了金勝玉的居所,那是她出閣前住的院子,原本隻是預備她回娘家小住才留著的,沒想到後來一和離,乾脆沒頭沒尾地常住下了。
進了院子,便見一個仆婦正在灑掃,將軍夫人揚聲招呼:“快給娘子傳話,就說梁王妃和宰相夫人來瞧她了。”
仆婦忙扔了掃帚進去通傳,不一會兒金勝玉便出來了。王妃望過去,見她在廊廡底下站著,穿一件扁青的褙子,比起一般女人來,眉目間多了一段英氣,但實在算得上清秀,心下就愈發覺得稱意了。
金勝玉是個進退有度的脾氣,人很剛直,並不因她們身份高貴就顯出阿諛之色,隻是笑著說:“今日二位怎麼得閒,上我這裡來坐坐?”一麵牽著袖子請她們入內,讓女使快快上茶。
四個人在涼廳裡坐定,高夫人便將開國侯府的情況一應都和她說了,末了道:“江侯這人,不知你見過沒有,生得也是堂堂的好相貌。隻是發妻過世後人消沉了,家裡諸事不問,才弄得一個妾室當家,壞了規矩。”
金勝玉並不是囿於內宅的婦人,外麵的事當然也聽說過,垂著眼睫道:“我也不怕王妃見怪,認真說,這是一灘渾水,一屋子庶子庶女,外加一個顛三倒四的妾室,好人家姑娘自是不屑去趟的。”
王妃有點尷尬,但很快調轉了話頭,“所以求到你門上來,不為旁的,是求你去救苦救難。”
一個有些俠義心腸的女人,你和她說打小妾,她必定看不上,但你要是求她普渡眾生,興許她就來了興致。
果然,她的態度有了鬆動,旁邊的將軍夫人也是不遺餘力地撮合,“畢竟是侯爵府邸,總比那起子商戶登門求親強百倍。父親和母親年事已高,盼著妹妹能有個歸宿,還常和你哥哥說起,讓他幫著踅摸呢。如今這樣的機會擺在麵前,妹妹何不考慮考慮?到底讓父母寬心,也是妹妹的孝道不是?”
話說得漂亮,其實暗裡隻差開口驅趕了,金勝玉哪裡能不知道嫂子的心思。定下心來想想,自己如今處境確實艱難,經過了和離後心高氣傲的頭一年,越往後,越覺得日子沒了指望。
一個曾經嫁出去的女兒,重新退還了娘家,自己哥哥不說什麼,嫂子畢竟是外人,橫眼來豎眼去,背後的難聽話多了去了。實在逼到了山窮水儘處,侯府也算不錯的門頭,下定了決心嫁,就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了。
王妃等啊等,終於等來了她的點頭,她說:“這事還得回稟父親母親。”
將軍夫人樂得合不攏嘴,“父親母親還有什麼可說的,必定高興壞了。”
王妃帶著這個消息滿意而歸,到家直去了續晝,笑著說:“一切都說定了,隻要金勝玉鬆口,老將軍和老夫人沒有不答應的。”
雲畔歡喜不已,親自給王妃奉了茶,甜聲道:“多謝母親了,我原先心裡還慌得很呢,隻怕金家不答應,那爹爹這頭就沒了指望。”
王妃道:“她目下在將軍府也是延捱著,爹娘在,尚且有她一席之地,等將來老父老母走了,她又倚仗什麼留在那門頭裡?”
雲畔點了點頭,又問:“說定了就不會更改吧?”
王妃說自然,“除非有另一戶好人家上門提親,那兩下裡比較,可就說不準了。依我看,還是早些下定為好,萬一被人捷足先登了,咱們豈不白忙一場。”
雲畔說是,“不過侯府那境況,我也怕人家進了門受不住委屈,要是反悔,還是定親之前反悔的好。”
王妃不解,疑惑地望著她。
雲畔抿唇笑了笑,轉頭吩咐姚嬤嬤:“給二姑母送個信兒吧,爹爹要娶親,姑母沒有蒙在鼓裡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