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盛世道, 沒有看蕭涵的臉,目光渙散地盯著露出牆頭的一截枯樹枝。
臨時搭建來堆放雜物的涼棚裡可供落腳的空處很少,好在地方雖逼仄, 三麵環牆,倒不容易引人注意。
盛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願意跟蕭涵出來“聊一聊”。
或許是因為她到底是位女士,自己縱有滿腔抵觸也無法當著其他人不客氣地趕走她。
或許是因為他剛離開唐子朝, 心頭仍然熱著,有更多勇氣去碰觸以往不敢觸碰的人和事。
“我……”蕭涵張口,見盛世心不在焉, 忽然忘了想要說什麼, 頓了頓,右手悄悄攥住了裙子一角, 才壓著呼吸道:“我原本是打算永遠息影的,夏導告訴我男主角定了你,我才會來。我想——”
“您想做什麼都與我無關。”盛世打斷她。
他很少打斷彆人說話,他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告訴他這是非常不尊重他人的舉動。
盛世極快說道:“您是否複出不用向我交代,我沒有權力乾涉彆人的人生。您既然進了組, 便是我的同事和前輩,我會努力區分好私人感情與工作, 也請您不要有過多的心理負擔。”
盛世認為自己已經將態度表達得很清楚了, 轉身想離開。
沒走出半步, 小臂驟然一緊。
蕭涵在後頭拉住了他。
“小世, 你這麼討厭我嗎……”蕭涵的聲音是那樣悲傷,悲傷的莫名其妙,卻真切濃鬱鋪天蓋地, 聽得盛世心底震顫。
盛世的嗅覺比一般人靈敏很多, 他之前一直和蕭涵保持著距離, 這會離得近了,輕而易舉地嗅到了一絲熟悉的香味。
是他媽媽親手調配出來的味道,極淡的香雪蘭香糅合著檸檬草的清新。
盛夫人從來隻用這一種香水。
他快十二年沒有聞到過這個香味了。
盛世鼻頭微微發酸,沒有回頭,抬手捋開了蕭涵抓著他小臂的手指。
“您不是我媽媽。”他說,“我不管您和顧天遠是什麼關係,至少在我心裡,您永遠代替不了她。”
“我沒有想要代替她,我從未想過代替她,我怎麼可能想代替她!”蕭涵語無倫次道,盛世目光觸及不到的身後,眼淚正順著她美麗的臉龐肆意淌下,“所有人誤會我都不要緊,我隻想讓你相信我。小世,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好不好?”
盛世眼眶熱得厲害,仰起頭眨了眨眼,呼出一口濁氣,好讓自己開口說話時的語氣能儘量保持平靜:“我相信您很重要嗎?”
“很重要,你是她唯一的孩子。”蕭涵輕聲道。
盛世一直反感有話不好好說的行為,他過去二十五年裡奉行的準則很簡單:隻要不傷害到彆人,有問題就問,有誤會就溝通,想做什麼就做。
唯獨在處理母親相關的事情上,他成了自己討厭的那種人。
不僅拒絕溝通,還肆無忌憚地傷害著彆人。
他能感受到蕭涵很難過,換作以前,他是無法對眼淚坐視不理的,無論哭泣的是誰。
盛世轉過身來,果然看到了蕭涵滿臉的淚水。
他撇開頭,從口袋裡取出包紙巾遞給她。
蕭涵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哭了,局促地接過紙巾,匆匆擦了擦眼角。
“對不起。”蕭涵尷尬地笑了一聲,笑聲微啞,“我沒有想哭的,讓你為難了。”
“我不為難。”即便對蕭涵盛世也不願撒謊,抿了下唇,緩緩說道:“我是誰不重要,有沒有誤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媽媽不會回來了,而我害怕回憶失去她的過程。”
“所以到此為止吧。”盛世說。
說罷,他拘謹地衝蕭涵躬了躬身。
恩怨從來不可相抵,小時候蕭涵對他多好他記得,彆人家待親生孩子不過如此。
這個鞠躬源於他對長輩的尊敬,更多的,他實在給不了了。
盛世隱隱感覺到當年發生的事可能和他知道的不一樣。
可正如他同蕭涵說的,他害怕回憶過去,更害怕探尋所謂的真相。
唐子朝給他的勇氣,撐到現在,已然快要耗儘了。
盛世幾乎是落荒而逃。
“那,等你不怕了,再來找我好嗎?”
他聽到背後傳來這樣一句話,太輕了,太怯懦了,像是樹葉飄下時帶起的一縷細風,不等葉片觸地便已消散無蹤。
盛世沒有回頭。
他無法做出任何承諾,更不敢讓蕭涵生出一丁點兒希望。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無論是對蕭涵而言還是對他自己。
盛世回到化妝室時,曲美美早已帶著挑好的服裝回來,李清宸都換好衣服去隔壁攝影棚拍定妝照了。
她大概聽李清宸說過盛世是和蕭涵出去的,見盛世眼角泛紅,既沒有埋怨他中途離開也沒有問他發生了什麼,貼心地拿了瓶冰水來,玩笑道:“瞧你熱得,快喝一口,你要是中暑,堂哥怕不得殺過來找我算賬的。”
曲美美喊了下化妝老師:“給盛帥補下妝吧,頭套邊邊有些翹了,補完再試衣服。”
話裡話外竟全是在為盛世考慮,以她的方式,溫柔而小心地維護著盛世的自尊。
盛世攥著冰水,一句話說不出來,眼睛紅得更厲害了。
嚇得曲美美趕緊拿手給他扇風,誇張道:“不是吧盛帥,一瓶冰水而已,你就感動地要哭啦?忍住,這黑粉哭花了得重化,下了戲再來姐姐懷裡哭啊。誒,偷偷來,彆讓老夏發現。”
盛世給她逗得笑了一下。
他擰開瓶蓋喝了口,讓冰涼的檸檬水入喉壓下心中煩躁,啞聲道:“謝謝美美姐,耽誤大家時間了,不好意思。”
曲美美挑了挑眉,意有所指:“沒事。有句話叫磨刀不誤砍柴工,對吧?”
盛世愣了愣才點頭。
他忽然反應過來一件事。
按理說蕭涵私下找他更合適,可她偏偏大早上跑來化妝室,為什麼這樣急?
難道,她是怕自己調整不好心態拍戲?
盛世固執地不肯細想,待化妝師處理完頭套便去試戲服。
曲美美給他挑了三套衣服。
一套是軒轅鐵柱下地時穿的灰褐色粗麻短打;一套是劇本裡軒轅鐵柱過生日他娘親縫製的細布袍衫;最後套最為貴重,是軒轅鐵柱初出江湖時衡無遇為他準備的繡金華服。
曲美美看著盛世一套套試下來的效果,連連點頭:“盛帥身材不錯嘛,有模有樣的。嗯,最後個造型換下發飾,小徐,那個白玉冠呢,給盛世戴上。”
“嘖,定妝照用這套吧,真帥。”
盛世猶豫問道:“美美姐,不會不合適嗎?畢竟這套男主就穿了半集。”
曲美美笑眯眯道:“我說合適就合適,觀眾看劇透還以為咱們拍的是喜劇呢,債多不壓身,多騙幾次是幾次,反正老夏背鍋。隻要劇能火,這些都是小事。”
盛世:……
行叭。美美姐都這麼坦誠了他還能說什麼。
盛世和李清宸拍完定妝照,換了當日拍戲的服裝,跟在曲美美後頭去往片場。
上一場戲沒拍完,夏導讓他們先等著。
倆人便在場外小凳子上坐下,邊看前輩們拍邊學習。
李清宸一身暗雲紋深衣,腳蹬素白錦靴,手裡賊騷包地搖著把灑金扇。盛世穿得破破爛爛,褲腿上全是泥。從背後看去,一個富家少爺一個窮苦小廝,八杆子打不到一處。
正麵看又不像了,盛世出色的容貌極大地削弱了衣著上的差距。
他塗了黑粉,李清宸化白了,雖然他比李清宸矮上三公分,但同框時有種詭異的CP感。
分不清上下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