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遠住的地方不算大,上下攏共四間臥室加一間書房。
盛世有些許明白顧天遠為什麼不願意讓保潔打掃主臥和他曾經的房間。
換做是他,他或許也不願意。
每個人心裡總有些地方不想讓外人觸碰。
他推開自己的房門,裡麵竟然是收拾過的。
不過,顧天遠做家務的水平著實有限。
他幼時貼在牆上的畫報皺巴巴的不成樣子,像是被人用水噴到,又擦乾抹平重新貼上,色彩糊成了一團。其他東西基本沒有動過位置,但是擺放的稍顯淩亂。房間裡看著乾淨,諸如門縫下書桌後麵一類的衛生死角全是灰塵。
盛世挽起袖子,摘下畫報扔進垃圾袋,打開窗戶透氣,拿著掃帚抹布認真地打掃了一遍,撿出整整兩大袋垃圾。
有廢棄的草稿紙,有壞掉的玩具,甚至還有幾支寫空了的中性筆。
中性筆是小商店裡五毛錢一支的那種,自己離家前打包行李時應該丟到紙簍裡了。
盛世幾乎能想象到,他離家出走那天,顧天遠是如何彎下腰從紙簍中翻出筆,又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將筆擺進桌上的象牙瓷筆筒。
盛世禁不住鼻子發酸。
這十幾年來,顧天遠總是對他凶巴巴的,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棄。私下裡,卻如此費儘心思地維持著他在這裡生活過的痕跡。
這個人,怎能這樣心口不一呢。
他抹了抹眼睛,退出房間,去往主臥。
主臥的門鎖鏽住了,盛世擰了好一會鑰匙才擰開。
門一開,撲麵而來的灰塵嗆得盛世直咳嗽。
主臥天鵝絨窗簾拉得很嚴實,大白天裡也昏暗得難以視物。
盛世打開大燈,震驚地發現,這間屋子似乎很多年沒進過人了。
否則,不至於牆角天花板都掛著蛛網,空氣裡儘是木頭家具腐朽的味道。
盛世無語地到處看了看,確定這裡實在臟得超出了他的能力範疇。
得說服顧天遠,請專業人士清理。盛世望著床頭爬過的白蟻想。
他揮開浮在麵前的灰塵,捂住鼻子準備退出去,沒留神碰到了牆邊的展示架。
展示架丁零當啷一陣響,盛世趕緊伸手扶穩。
饒是他反應迅速,依然有隻小盒子晃了下來,盒蓋摔開,掉出隻木頭小球。
木球一直放在盒子裡,保存尚好,沒有蟲蛀的痕跡。木球很小,一隻手便能握住,表麵光滑,細看卻有無數道縫隙。
盛世認得,這是他媽媽以前常玩的魯班鎖,特地找人訂製的。他試著解過,一次也沒成功。
盛世懷念地笑了笑,正要將魯班鎖放回架子上,忽然聽到樓下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心中一驚,把鎖球塞進口袋就匆匆往樓梯跑。
顧天遠不是在和唐子朝聊天麼,怎麼又摔東西了?
唐子朝跟他不一樣,從不會主動招惹顧天遠,他是顧天遠看著長大的,倆人不是父子卻勝似父子,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
盛世跑得急了,險些滑倒,調整重心時太過慌亂,膝蓋骨重重磕在欄杆上,疼得眼前一黑。
他也顧不上看傷,忍著痛下樓。
顧天遠果真摔了杯子,碎片就散在樓梯口幾步外。
盛世避開碎玻璃慢慢往前走,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
客廳裡,顧天遠和唐子朝麵對麵站著。倆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顧天遠滿麵怒容,胸膛上下起伏,一手指著唐子朝鼻子,嘴裡低聲咒罵。
聲音很小,盛世隻模糊聽見些“翅膀硬了”一類的話語。
顧天遠罵了沒兩句,便氣急敗壞地拿拐杖,仿佛是想打唐子朝。
唐子朝站在那垂著腦袋,從盛世的角度看不到他臉,隻看到他崩得筆直的背影。
唐子朝見顧天遠要打自己,竟一句不吭,慢慢跪了下去,擺出副任由他發泄的架勢。
激得顧天遠越發生氣,拐杖揚得老高。
盛世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唐子朝挨打,快步衝過去攔。
他膝蓋痛得腦袋發蒙,又把全身力氣花在跑步上,一時忘了先喊一嗓子。
顧天遠沒料到盛世會聽見動靜還突然跑過來,那三指粗的合金登山杖原本是衝著地板去的,收手不及,狠狠打在了盛世右胳膊上。
哢嚓一聲。
盛世吃痛,坐倒在地,額頭沁出一片冷汗。
唐子朝和顧天遠齊齊嚇住,一個慌忙俯身抱起盛世,一個匆匆丟開拐杖幫著把盛世抬上沙發。
“阿世,你怎麼樣,胳膊還能動嗎?”唐子朝擦掉盛世汗珠,心疼得手指發顫。
盛世搖頭,拿完好的左手撥開他,抿緊嘴唇盯著顧天遠,張口問道:“您教訓唐子朝,經過我同意了嗎?”
他聲音虛弱嘶啞,旁人一聽便知道他是痛狠了。
顧天遠哪還有心思計較盛世說的話,蹲到沙發邊小心地卷起盛世衣袖,語氣更是難得的輕柔:“讓我看看,傷哪了……”
盛世咬緊牙關,愣是把胳膊從顧天遠手裡挪開了。
他胳膊根本彎不了,不是脫臼就是骨折,但他傷得多重不重要。
這一刻,他收拾房間時積蓄的無數內疚和感動也阻止不了他對顧天遠生氣。
“你為什麼打唐子朝?”盛世一字一頓地問,“他犯了什麼錯?”
“他……”顧天遠嘴唇翕張,答不出來。他梗起脖子,粗聲道:“你先彆管這些,這是我跟唐子朝的事,你現在得看醫生——”
“顧天遠!”
盛世雙目通紅地打斷他。
他誤會顧天遠、恨他恨得最厲害的時候也不曾叫過幾回顧天遠名字。
他是他父親,無論他對自己做什麼,盛世都能忍下來。
可他忍受不了顧天遠傷害唐子朝。
哪怕沒有傷害到,僅僅是想傷害他。
唐子朝是他的逆鱗,誰也不能碰。
被親生兒子直呼大名,顧天遠並未發怒,隻是沉默站起,冷著臉望盛世。
“阿世。”唐子朝低低歎口氣,替顧天遠解釋道,“有一件要緊的事情,爸爸以為我知道卻瞞著他,所以亂了分寸。你不要生他氣,是我不會說話引他誤會。”
他輕柔地環住盛世肩膀,溫聲道:“我帶你去醫院好不好?拖久了會傷得更嚴重。”
盛世皺眉看著唐子朝:“什麼要緊事能鬨得要打你?你又騙我嗎?”
“我沒有騙你。”唐子朝耐心道,“是公司的事,我和顧謙牧在處理,處理不好會造成很壞的後果。”
算是公司的事吧,畢竟盛夫人那場意外的根源在於盛濤不擇手段爭奪公司大權。
他寧願挨打也不願告訴顧天遠實情,當然更不會告訴盛世。
為了避嫌,涉及到集團的事務盛世不會細問,他隻有這樣說才可以圓過去。
盛世果然信了一點。
他看看唐子朝,又看看顧天遠,想通過兩人的表情判斷他們有沒有串通起來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