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晚自習放學回到家,盛棲池發現房間裡多了幾個大包裹,打開一看,是舒琰給她寄來的霖城特產,還有一包衣服鞋子,都是嶄新的,連吊牌都沒拆。
盛棲池從小物質生活優渥,對那些嶄新的衣服鞋子沒什麼太大感覺,倒是對那幾包特產感興趣得很。
她一樣樣拆開,真空包裝的小吃、零食、糕點,還有隻有霖城當地才賣的飲料……
分門彆類地擺好,笑意漸漸在臉上蔓延。
一定是因為她在電話裡說水土不服,媽媽才寄來這些的。
盛棲池已經無意識地哼起了歌,每樣選了一些塞進書包裡,打算帶去學校分給叢眠。
裝完拉上鼓囊囊的書包,一個念頭在腦子裡倏地冒出來,她臉上的笑意又慢慢淡去了。
這是不是也意味著,舒琰是鐵了心不會讓她回去?
在轉來A市之前,盛棲池和舒琰的感情一直很好,沒任何嫌隙,可正是這種毫無嫌隙,讓她在突然被告知轉學時生出一種無法排解的拋棄感和背叛感。
有時候半夜醒來,望著高高的天花板,她覺得自己是被放逐到海上的一片孤舟,天地無垠,孤獨無岸。
她突然就沒有了歸宿。
阮姨在樓下喊她,盛棲池應了聲,斂起情緒下樓去。
一開門就聽到輕快的腳步聲,紅木樓梯的拐角處現出一張明麗的臉,盛棲池眼睛一亮,是堂姐盛望舒。
“月亮姐!”
盛望舒在樓梯上停步,一襲高定軟呢套裝勾勒出纖腰長腿,腳上卻蹬著雙毛茸茸的拖鞋,顯出幾分慵懶。
“躲樓上乾嘛呢?”她朝盛棲池招手,“快下來。”
盛老爺子這輩子沒有女兒命,對兩個孫女自是寵愛有加,盛望舒是趴在他膝頭長大的,自小便與他親厚,一陣子沒過來探望爺爺,她剛從某家雜誌的活動現場出來就直奔南灣彆墅而來。
阮姨煲了湯,兩姐妹在樓下陪老爺子喝了盅湯,把他哄高興回房去睡了,才一前一後地上樓。
盛望舒的房間在三樓,把包丟去房間,她到二樓畫室轉了圈,看了看盛棲池的畫。
“不錯,進步很大。”盛望舒說:“報考巴黎美院要交20幅原創作品,有把握嗎?”
盛棲池點點頭,又搖搖頭,“我還在努力。”
盛望舒鼓勵她:“加油,姐姐相信你。”
盛望舒比盛棲池大7歲,盛棲池沒搬去霖城前和她關係很親近。
“姐姐,你真的覺得我畫的好嗎?”她盯著畫板,沒忍住咕噥道:“一個小時候特彆有天賦的人說我畫得也就那樣,連比都不屑跟我比。”
盛望舒很護短:“你要相信自己的直覺,他說了不算,說不定他是不敢和你比。”
也對。盛棲池很容易被說服,挺起胸,讚同地點點頭。
說不定倪不逾就是不敢!
盛望舒斜靠著桌子,語氣平和:“很多人小時候天賦逼人,長大後不過了了,能保持靈氣的隻是少數,更多的卻是泯然於眾人,就像龜兔賽跑,能堅持到最後的才是贏家,更何況你是兔子,不是烏龜,自信點。”
泯然……眾人嗎?
盛棲池想起倪不逾說起自己不會畫畫時的表情,一時間有點迷惑。
又聯想到他聽到易安先生時的反應,和他逃課、住校、周末不回家的事實,大腦開始信馬由韁地發散思維。
難道他真的成了當代方仲永?因為泯然於眾人而被父親嫌棄,所以放棄了美術,疏遠了家庭,開始自甘墮落?
這樣一想好像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不知怎的,她心裡悶悶的,不願意往這方麵去想,更不願意倪不逾是以這種可能輸給自己。
—
洗完澡吹乾頭發走出浴室,盛棲池隨手關掉台燈,視線落在手機上。
午間的微信話題被自帶冰霜氣場的周冰山冰封擱置了,後來兩人也沒再提及。
她翻著班級群猶豫了下,還是給倪不逾發了一條好友申請。
發完之後盯著手機等了幾分鐘,沒得到回應。盛棲池趴在床尾無聊地翻了幾圈,又打開了王者榮耀。
如果倪不逾發現之前那個和他在遊戲裡互噴的網友是她,會是什麼表情?他那種B-KING,頂著那種戰績一定尷尬地想要鑽進牆縫裡再釘個畫框把自己蓋起來吧?
盛棲池想想都覺得刺激,恨不得立刻給他發一局遊戲邀請。
可惜,他那個賬號頭像始終是灰的,從那晚之後就再也沒有登錄過。
她遺憾地歎口氣,返回微信,不甘心地又給他發了一條好友申請。
—
男生宿舍。
倪不逾洗完澡,頭發還半乾著,鬆垮地癱在椅子裡看籃球賽回放。
室友孔武打完熱水回來,以一個蒼蠅搓手的姿勢在他身後轉悠著:“逾神。”
倪不逾戴著耳機沒聽到。
“逾神逾神!”
電腦屏幕上大塊頭的黑影子晃來晃去,實在令人難以忽視,倪不逾摘下耳機回頭,“你叫我?”
蒼蠅繼續搓手,“數學作業借俺抄抄?”
坐在門口位置的徐元朗轉身:“大力抄完借我!”
倪不逾向後靠了靠:“沒寫。”
孔武哀嚎:“為啥不寫,冰山明天上午要收啊!”
倪不逾晃了晃右手無名指,一臉無所謂:“手疼,寫不了。”
孔武一看,他電腦旁還真放著瓶雲南白藥噴霧。
他撓撓頭有些疑惑:“中午打球時不還好好的,什麼時候傷的?”
“可能是你搶籃板時撞的。”
孔武驚訝:“我撞著你了?沒印象啊。”
倪不逾微微欠身,抽出數學試卷,麵不改色地遞過去:“力債力償,辛苦了。”
孔武抄作業不成,成功認領額外作業一份。一臉期待地過來,一臉懵逼地回去。
倪不逾拿起耳機繼續看視頻,手機在桌麵上震了一下。
他拿起來,看到盛棲池的好友申請,視線向上一掃,看到她十分鐘前也發了一條。
他隨手想把手機放回去,忽然想到什麼,扯了扯唇,通過了申請。
幾乎在下一秒,盛棲池給他轉了個紅包。
倪不逾:【?】
盛棲池:【昨晚的車費,不能讓你一個人拿。】
盛棲池發完這句話,趴在床上戳著鍵盤組織語言。
【謝謝你那天送我回家……】
不行,太直白了,有點尷尬。
【謝謝你今天幫我擋球。】
或者乾脆就說句謝謝?
沒等她考慮好,手心輕震。
倪不逾:【不用。】
大家都是未成年,都是祖國的小花朵,讓酒後的他繞這麼遠的路送自己回家已經夠過意不去了,哪有再欠人家車費的道理。
盛棲池:【收下吧,我不習慣欠人人情。】
說的這麼直白他總該會收了吧。
盛棲池盯著手機屏幕,打算等他收完錢再道謝。
好半晌。
倪不逾:【。】
盛棲池:???
什麼意思?跟她說話很無語嗎?
多打一個字能累斷他的手指頭?
—
周二早上,盛棲池坐在梳妝台前迷迷糊糊地紮頭發,發現少了個發卡。她也沒太在意,半眯著眼睛在抽屜裡隨便摸了一個,灌下半杯牛奶叼著片吐司就往門外跑。
盛老爺子停下筷子叫她:“不急,好好吃了早餐再去。”
可惜她已經一陣風地刮走了。
老爺子沒體力追,示意阮姨追過去,隔著車窗玻璃給她塞了雞蛋和水果。
班級裡鬨哄哄的,有人在背書,有人在補作業,試卷被以物換物,滿教室亂飛。
盛棲池把昨天裝好的特產拿出來,給左鄰右舍的同學分了一遍,轉身到倪不逾時,發現對方正趴在桌子上睡覺。
他一隻手習慣性地繞後,搭在後頸上,修長的指骨隨意向下垂著。
有人開了窗,清晨的涼風擠進來,空氣中隱約有股淡淡的中藥味。
盛棲池吸了吸鼻子,猶豫片刻,在他桌角輕輕放了一包果脯。
彆的同學都有就他沒有多不好,顯得像她在孤立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