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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院甚爾很強, 無論是實力、情報分析能力還是戰術上的謀略較比之前都得到了更進一步的提升。
可五條悟本身即為最強,對他而言,殺死一個人隻有他想不想, 沒有他做不到的。
他在戰鬥後期毫不留情地將禪院甚爾逼入絕境, 彎下腰, 注視著這名發絲被汗水浸濕的天與咒縛, 翕動的唇間吐露出與一年前彆無二致的話語:“告訴我戚風在哪, 或者,你有什麼遺言?”
男人隻是低著頭, 胸口起伏。
似乎是在思考, 又好像失去了求生欲。
他勾著唇角輕笑:“那種東西……才沒有啊……”
五條悟記起他去年重傷瀕死時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最後吐露出的是他最後的心音——將禪院惠交給他隨他處置。
五條悟撞見他複活後, 去探尋了禪院惠的下落。
那小鬼被戚風花十億買了下來, 但他暴露出的天賦又叫禪院家眼饞, 一旦失去戚風和天與暴君的庇護, 一定會被禪院家視為囊中之物。
所以,想活下來就告訴他那件事!
旁邊被限製了能力的兩個女孩子卻一改厭惡甚爾的態度,衝他大喊。
“禪院, 不要死!你沒有經過戚風大人的同意, 不能死!”
“禪院!嗚,戚風大人,怎麼辦……不要死。”
隻有五條悟才能看到的地方, 男人在聽到戚風的名字後動了動, 襯的唇角的鮮血亮眼。
他咧開唇,抬起眼眸,凝聚著深淵的眼眸中是不輸於五條悟的瘋狂和殺意。
連旁觀的夏油傑也來不及出聲製止。
禪院甚爾迅速抽出一把短刀,這把具有無差彆吸食咒力效用的咒具在天與暴君的蠻力之下, 強硬地撕開了五條悟的無下限術式,在極為短暫的一瞬間對他造成了實質性傷害。
“所以,我才是卑鄙的大人啊……”
卑鄙的大人毫不戀戰,迅速而敏捷地帶著兩名女孩子跑掉了。
但他身形沉重,嘴角有鮮紅的血跡不斷流出,五條悟對他造成的傷害不可估量。
禪院甚爾經過夏油傑時重重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嘲諷。
夏油傑沒有製止。
“逃走了。”
與夏油傑相比,五條悟多少顯得有幾分狼狽。
發絲淩亂,衣衫被咒具劃破露出肌膚,臉上是血,身上也是血。
但和夏油傑隱沒在陰影中的鬱鬱神情不同,少年用拇指擦去濺到臉頰上的血珠,不甚在乎地在臉上拉開一道痕跡,露出一抹瘋狂的笑意,同時又感到無比的暢快。
“悟……”
“真讓人不爽,對吧?”
五條悟說。
“那兩個女孩子,居然覺得那家夥是戚風的人!明明是我們先來的吧?明明是個有孩子的老男人。”
夏油傑沉默。
他看著摯友轉向自己,眸間閃著奇異的瘋狂。
“傑,你看到了嗎?”
“他想活下去,他居然想活下去!”
又頹又喪,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他人,覺得活著死去都無所謂的人。
這一次有了強烈的、活下去的想法。
五條悟能被他擊傷,不止是因為偷襲,還心驚於禪院甚爾想要活下來的決意。
那絕不止是因為禪院惠。
一定還有其他原因。
——戚風。
“那家夥在乎的隻有禪院惠和戚風,可去年不是這個態度,所以,戚風一定還活著。”
五條悟自言自語地篤定道,根本不需要夏油傑的回複。
“……悟。”
夏油傑垂下眸,心知摯友拒絕“戚風活著”之外任何的結果,從始至終問的都是“戚風在哪裡”而非“屍體在哪裡”。
他的心同樣不接受,但他的身體卻冷靜無比地說:“我親手殺死了她。她已經死了。”
心臟抽痛。
“……”
一直維持的和平交談的假象被驟然揭開。
五條悟陡然失去了笑意。
“所以,為什麼?!我不相信!”
在等待答案的時間裡,五條悟任由痛苦撕扯神經。
夏油傑直視著摯友,親手撕掉了自己還未愈合的“傷口”:“是我一直以來的忽視將她推到了那一邊,是我違背了和她的束縛……才殺死了她。”
“什麼束縛?!”
“永遠也不會到那邊去的束縛。”
五條悟瞳孔一縮:“那一邊?傑你?怎麼可能?!”
他一直想做的、一直堅持的,就是將戚風從詛咒師那一邊帶回來。
而傑卻一直想到到那一邊去?
夏油傑出乎意料的冷靜:“就是你想的那樣,悟。”
兩人的方向和目的完全南轅北轍,然而五條悟卻直至今日,在夏油傑的親口敘說下才發現這一點。
不,不是完全沒有察覺。
「家入硝子:夏油瘦了。」
「五條悟:他說是苦夏啦!」
「家入硝子:你這家夥,有空也多關照下他吧。」
「五條悟:嗯?怎麼了。話說硝子你也可以一起關照啊。」
「家入硝子:那是你們男人間的話題,我可沒興趣參與。」
「五條悟:?他失戀了嗎,我晚上去問問。」
「家入硝子:……」
硝子一直在旁敲側擊的提醒。
他有很多機會可以深入探尋傑的異常,可是,全部忽視了。
如果說傑為自己對戚風的忽視感到自責,那他又算什麼……?
戚風在他眼皮底下被他弄丟了。
傑在他身邊發生了這麼多事,他卻通通不知道!
他真的是最強……?
五條悟猛然抬起頭,他一向敢於麵對自己的弱點和痛苦,所以他開口詢問:“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想到那邊去的?”
不愧是悟,這麼敏銳。
夏油傑沉默地凝視他:“星漿體事件後,我開始動搖。”
“……”
那是戚風叛逃的一年前,所以夏油傑絕不是為了戚風才產生叛逃的理由。
五條悟的心驟然沉下。
那種麵對叛逃後戚風的荒謬感再一次占據了內心。
無法理解,無法接受。
夏油傑平靜地敘述著自己自苦夏以來的心情轉變,他垂下頭時,劉海遮住了眼睛,讓人看不真切。
“……但和戚風不同,一開始的我,想要創造的是隻有術師的世界。”
“要怎麼實現?!”
“殺光世界上所有普通人。”
五條悟一時分不清誰比誰更離譜。
一個要創造無咒力的世界。
一個要創造隻有咒術師的世界。
“你在開玩笑嗎?這怎麼可能實現?!”
夏油傑隻是凝視著他:“……”
又來了,同樣的眼神也在戚風身上出現過。
而戚風下一句就是“所以悟君,你無法理解我”。
五條悟果然還是無法認同和理解夏油傑“殺死”戚風的理由,他神經繃的很緊,和摯友沉默的對視中“啪”的繃斷,於是五條悟放任痛苦宣泄,攥住了夏油傑的衣領。
“傑,我一直在你身邊吧?我不是你的朋友嗎?”
“為什麼不把痛苦分享給我,為什麼不把所有事都告訴我?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強迫夏油傑抬頭望他,那雙鈷藍色的眼眸執拗地盯著他,也像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看一個不會回頭的背影。
明明隻過去幾個月而已,五條悟卻感覺自己被朋友們剩下了。
隻有他一個還在原地踏步,還在玩所謂的朋友遊戲,傑不拿他當朋友,戚風說他們是敵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
五條悟茫然、痛苦又憤怒。
“看看現在發生的事情,你的堅持、你的隱忍和你的克製,都是笑話嗎?”
夏油傑露出一抹慘白的微笑。
他無比懷念之前被束縛製約的痛苦時刻,那拉扯著心臟的纖弱蛛絲是聯結著他和幼馴染的唯一證明,即使心臟抽痛的再厲害,他也一直無法割舍,除非他能站在戚風身邊。
可是現在,束縛他的戚風已經不在了。
硝子可憐他,夜蛾校長悲憫他,兩人會斥責會說重話但絕不會動手。
隻有悟,隻有五條悟會動手。
所以,他毫不避諱自己過去偏執陰暗的想法,一點點火上澆油挑起五條悟的怒火,任由摯友重重的拳頭落在身上,讓他給自己一個切切實實的教訓。
可是。
……還不夠痛。
他仍然有餘裕去想戚風。
她被他冷處理不斷忽視的時候,是怎麼想的呢?
她和他定下束縛的時候,是怎麼想的呢?
她聽他說要成為詛咒師的時候,又是怎麼想的呢?
還不夠痛。
夏油傑被打歪了臉,他不住地喘著氣,束著頭發的皮筋繃斷後散落開來。
他感受到了臉上的濕意。
下雨了。
是和戚風死亡之日一樣的雨天。
春天是梅雨季啊。
夏油傑睜開眼,臉上有液體滑落。
他看見五條悟自上而下的俯視表情,他明明有無下限術式,卻也任憑雨絲浸濕了頭發和衣服,兩個人都是一樣既清醒又痛苦。
“傑。”
“……悟。”
“沒有下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