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柔嫁 鬆鼠醉魚 9619 字 4個月前

長安城下了一夜雪。

大明宮昔日的紅牆綠瓦覆上一層厚厚的白雪,天寒地凍,滿目冰雪瓊枝,唯獨一樹紅梅在冰雪中開得正豔。

太後所居的鳳鸞殿,宮女手中的銅盆墜地,“砰”的一聲脆響,驚起一片喧嘩。

“太後醒了!快去稟報皇上。”

蒼白虛弱的女人躺在滿雕金絲楠木拔步床上,她穿著明黃瑞鳳暗紋寢衣,蓋著明黃錦緞被,全身膚色極白,白得驚心動魄,臉頰、脖頸、手背,暴露在外的肌膚正如殿外的冰雪,冰冷灰白。

宦官劉忠躬身立在一旁,微微抬頭瞥向陳太後。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嘴裡咳嗽了兩聲,纖柔的長發垂下,蒼白如紙的臉上恢複了幾分血色,眉眼憔悴無神,卻仍舊難掩絕色姿容。

當年的長安城第一美人,風華冠世,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都道江山情重美人輕,卻偏偏有人……

劉忠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恒帝帶著一眾宮人急匆匆邁入大殿,他頭戴龍冠,身著明黃龍袍,剛剛親政的恒帝眉眼間是壓抑不住的意氣風發。

一舉扳倒頭上兩座大山,怎能不令他歡喜。

“母後,兒臣來送您最後一程。”

“兒臣會將您葬入怡陵,陪在父皇身側,就不知您還有沒有顏麵再見父皇?”

陳太後冷笑幾聲,“哀家竟養出了你這等狼心狗肺之徒。”

“母後,您垂簾聽政十二載,於江山社稷有功,卻難抵穢亂宮闈之罪。”

“穢亂宮闈?”陳柔似是聽見了一個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她猛咳了幾聲,血色殷紅在雪白的錦帕上散開。

“您與定北王戚戎的私情,恐怕街邊的小兒都能說上幾句。”

“他一死,母後大受刺激昏迷三天,太醫說您哀慟悲絕,想必也是對這等亂臣賊子用情至深。”

陳柔嘔出一口熱血,巨大的悲傷席卷纏身,她倒在床榻上,怔然憶起當年先帝駕崩,她才二十三歲,帶著五歲稚子,四周群狼環伺,權宦欲擁蕭淑妃之子為新帝。

戚戎領著十萬大軍回長安,他手持銀槍,身著粼粼黑甲,站在那金碧輝煌的大殿上。

他說:

“阿柔,彆怕,我會護著你。”

一晃十二年過去,他信守承諾,為她平定叛亂,開疆擴土,鎮守北疆。

她卻害了他。

三日前,定北王戰死的消息傳到了長安。

小皇帝絲毫不掩自己的野心勃勃,“母後,還是您的懿旨管用,定北王他中計了。”

他以為自己除去了心頭大患。

沒有帝王的能力,卻先學會了這等陰私手段。

“戚戎,我對不起你。”

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陳柔垂下兩行清淚。

她想,她欠他太多了。

欠他一世情深,隻得……來生再報。

*

“姑娘,七姑娘,怎的這會兒睡著了?”

陳柔的意識朦朦朧朧,好似身體墮入深潭,那聲音由遠及近,如水中旋轉波紋般灌入她耳中。

她喘著氣睜大眼睛,耳邊浮動的雜聲頃刻間消失,天地一片清明。

大丫鬟雁書擔憂地望著她,“七姑娘,莫不是又病了?你的臉色……”

“雁書?你是雁書?”陳柔驚疑未定,似是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那場夢太真實了,十數年發生的事情曆曆在目,這究竟是一場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她是垂簾聽政十二年的陳太後?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此時的她不在雕梁畫棟的大明宮,而是在她未出閣時所居的閨房。

陳柔坐在妝台前,鏡中的少女烏發披肩,雖然未施粉黛,卻已是天香國色。與那夢中人相比,仍舊青澀的臉上,還帶著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嬌憨。

“七姑娘,衣服早已備好,咱們今日還出去嗎?”雁書手中端著一套男子裝束。

陳柔定定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去。”

陳柔出生在一個簪纓世家,父親陳獻官拜右相,深受帝王恩寵,母親崔氏,在她四歲時便過世,上有一個嫡親哥哥陳徵,比她大三歲。

父親對母親情深義重,崔氏死後,並未續弦,也沒有任何姬妾。

在他們這一房中,隻有陳徵與陳柔這一對嫡親兄妹,兄妹間的感情自是不用多說。

陳家原是地方豪門大族,曆代出過不少名士重臣,到了陳柔爺爺那一輩,陳氏家族已顯頹勢,父親陳獻作為家中長子,一出生便被寄予眾望。

而他也不負眾望,帶領家族重登榮耀。

如今的長安陳府中,除了他們這一房,還有二房、三房、四房和五房,陳柔自小體弱多病,被嬌養在深閨,與其他幾房姐妹關係並不親切,雖是同在一府,卻都鮮少來往。

嫡親奶奶薛氏偏愛三房,她不喜崔氏,連帶著不喜歡長得肖似崔氏的孫女陳柔。

單單隻大房一對嫡親兄妹,另外幾房皆有庶子庶女,老夫人最恨崔氏,罵她紅顏禍水,耽誤了自己大兒子。

為了討老夫人喜歡,另幾房自是努力開枝散葉。

父親陳獻娶妻晚,陳柔除了一個親哥哥外,彆的堂兄弟堂姐妹倒是一大堆,她今年十五,另幾個堂姐妹也到了待嫁之時,幾位夫人籌謀著給家中姑娘們挑選人家。

半個月前,恰巧陳獻生辰,二夫人跟陳老夫人商量借此大辦特辦,邀請各家子弟,意圖為家裡的姑娘相看人家。

陳柔身子骨弱,陳獻本不欲親女兒出現在生辰宴上,可這會兒已經十五的陳柔哪還能在院子裡待得住。

從未在外人麵前出現的陳七姑娘在生辰宴上彈了一曲,才藝姿容震驚四座,第二天更是有傳言說陳七姑娘天香國色,乃是長安城第一美人。

也是在這場生辰宴上,陳柔認識了五皇子李瀚。

兩人互生好感,引為知音,五皇子為她搜尋古琴古譜,他們交往漸密。

前些天從哥哥陳徵那聽說他們今日要去飛馳台打馬球,五皇子也會出現,在家中無趣的陳柔便決定穿男裝出門去看哥哥打馬球。

長安城民風開放,無論是官家小姐,亦或是平民女子,穿男裝、胡服等上街遊玩的景狀數見不鮮,陳家其他幾個姐妹,或多或少也都做過這樣的事情,長輩並不多加苛責,隻口頭上批評幾句。

可這對十五歲的陳柔來說卻是第一次。

陳柔身子骨弱,娘胎裡帶著病,從小仔細嬌養著身子,一年中卻還是大半日子纏綿病榻,直到十二歲那年,父親給她尋著個老神醫,吃了三年藥,終是醫好了這毛病。

這才沒有繼續拘著她,讓她跟家裡其他的姑娘一樣出門踏青遊玩。

陳柔一說想去看打馬球,跟在她身旁的婆子丫鬟們並未阻止,叫人提前預備外出的衣裳。

“七姑娘換上這身,當真是個俊秀少年郎。”

陳柔穿著一身雪白錦衣男衫,衣襟領口滿是淺銀雲紋,烏黑的長發被玉白的發帶高高束起,腰間一條月白穗子,綴著晶瑩剔透的白玉圓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