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寂無人聲。
紀姝穿著件白絲裳,她方才沐浴過,披著一身的月色,明明穿得非常嚴實,但依舊因為穿的衣服形製屬於寢衣,而顯出不一般的風情。
顏粲的年紀實在是太輕,一派少年風儀,渾身充滿了那種少年人不顧一切的獨特氣質。
他發覺紀姝看見他了,便站住了,不再往她的方向走了,一身赤錦紅袍好像要在空氣之中燒起來了。
好像一隻可憐兮兮,感覺自己要再度被遺棄的小野貓。
小野貓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你第一次想摸他,他會特彆大聲地凶你,說他討厭死人類了,人類把它丟掉了、不管它了,它遇見一次人類就要咬她一次!
但是你第二次再沒皮沒臉地湊上去,摸摸它,強行把好吃的塞到他嘴裡,它吃著吃著,忽然就問你:“你覺得我們會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嗎?”
你覺得我們會愛對方一輩子嗎。
不管你回答什麼,都像是完成了一個認真的承諾。下次它要是知道你摸彆的小貓小狗,它就會特彆生氣,大晚上不睡覺,紅著眼睛跑來找你。
找到你也不說話,反正就一言不發地看著你,看得你心虛得不得了。
紀姝想起自己曾經聽桃枝念過一個話本,話本中的戎裝小將軍愛上了一個青樓女子,他下了戰場,就扛著自己的長/槍,跑到青樓女子那裡去喝酒,喝完問她要不要嫁給他。
青樓女子已經見慣了自己姐妹的悲劇,說奴家不願為妾,就在風月之地了此殘生吧。
少年小將軍揚著眉毛笑:“誰說是妾,我要娶你為妻!”
青樓女子慌亂地回答:“可奴家是賤籍,良賤通婚,鬨到官府去要被打死的。”
少年小將軍自小便泡在武學之中,長大了就在戰場上殺敵,他喜歡直接、喜歡沸騰的熱血、喜歡烈酒,於是他對自己的心上人說:“人生如白駒過隙,千百年來,哪有男女像你我一般互相戀慕、情誼深重。若是事敗,我們就以死續之!”
要是失敗了,我們死後也會繼續互相戀慕的。
沒輕沒重的熾烈情感,還帶著幾分無知的自負,覺得世界上、千百年來,不會有比我戀慕你更重的愛情了。
這便是少年。
顏粲就算是長得再好看,衣著禮儀再端方,他也依舊是那個會紅著眼睛嫉妒地質問她:“姐姐難道更喜歡彆人了嗎?”的少年。
儘管顏粲一言不發,就沉默地站在原地,紀姝還是心虛得快要炸了。
她輕輕咳了一聲,站起來,朝他走去。
清思殿附近十分安靜,這個小花園是直接聯通臥房的,這時也不會有人在裡麵。
大家都睡著了,有的在做美夢,有的在做噩夢,隻有漂亮弟弟小顏,紅著眼睛想不通:我是長得不好看嗎,她為什麼不是最喜歡我?
顏粲也不後退,隻是沉默地看著她,見她越走越近,眼神越發不對勁。
他嫉妒。
他又嫉妒又委屈,死死盯著她。
他身後的夜色如同大海。遠處的微光好像夜間航船用來標記自己的燭火,在海浪中飄浮。
他嫉妒得要命,因為他非常熱烈地愛著她。世間的情愛何其多,但是隻有愛慕她的少年,才敢大膽地說:“我愛慕你的感情是世間獨一份的,世界上、千百年來,不會有比我更深沉的戀慕了!”
“阿姝。”他叫了她一句,聲音很低,眼神發狠。
紀姝發現有點不對勁。
他不看她的眼睛、不看她的臉,盯著她的鎖骨看什麼??
她這件衣服也沒有很露吧,不都好好遮著呢?
紀姝順著他的視線低頭望了一眼,看見小白駱駝踢出來的那個紅色淤痕,瞬間就明白了,解釋道:“你誤會了,這是我的小駱駝踢出來的,不是……”
她頓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往後說。
顏粲終於說了第一句完整的話,他低聲接道:“不是被他吻出來的。”
紀姝:“……”
紀姝察覺到他情緒有些不對勁,說:“真的,沒有騙你。”
顏粲將眼神移回了她臉上,說:“我相信了。”
紀姝:“……”
喂,你這孩子根本沒信吧,臉上的委屈就快溢出來淹死自己了。
紀姝在心裡默念了一百遍“彆黑化彆黑化”,然後溫柔地去牽他的手:“我隻是為了完成太虛令的任務,離開人界、回到太虛境,我是沒有道侶的。”
顏粲:“你回到太虛境之後,會來魔域找我嗎?”
紀姝立刻答應:“會的。”
顏粲低聲說:“你在人界的時候,都沒有來找過我。”
紀姝:“……”
紀姝無力地解釋:“不是這樣的……”
顏粲忽然問:“阿姝是特地為了他,才通過太虛令來到人界的嗎?”
紀姝立刻矢口否認:“也不能這麼說,我是自己想來的。”
顏粲:“那阿姝留在他身邊,是因為想留在他身邊嗎?”
紀姝再次否認:“因為太虛令。”
顏粲微微低頭看她,他的表情並沒有因為紀姝接連的否認而好起來,反而顯得有些無理取鬨:“他可以抱著阿姝睡覺,我隻能牽牽阿姝的手。”
可惡,明明我先認識姐姐的,憑什麼那隻小狗可以到姐姐床上去睡,我隻能被姐姐牽牽手。
快給我滾下來啊,可惡,明明我才該陪著姐姐睡覺,我才是最最最先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