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木門從外推開,被譽為最公正的紅衣大主教斯蘭德走了進來。
他眉眼間藏不住疲憊,英俊的相貌卻未因此受損。他似乎是剛從聖庭歸來,身上依然穿著正式的紅衣祭袍,黑色長發披散在背後。
德莉娜坐在上首,眾多怪物環繞在她身旁,大家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向迎著光走進來的不速之客。
斯蘭德一見到德莉娜,便麵無表情,陳述事實:“你們必須救她,否則我安排的信件將會送至每一位聖庭神官手中,確保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光明學校的身份。”
他注視著德莉娜,目光沉沉:“雖然不知道你來國都的目的,但中途停止想必不是你計劃的環節。”
他的威脅確實有效,德莉娜也不得不考慮。
至於斯蘭德威脅自己這件事,德莉娜卻並不怎麼在乎。
對方本就是聖庭的紅衣主教,天生和自己是對立立場,曾經沒有揭發自己不過是因為尤杜拉……而如果自己放棄了尤杜拉,斯蘭德隻會更恨她,也就沒有任何理由幫自己隱瞞身份。
但德莉娜還未想好,自己是否真的要去救尤杜拉。
尤杜拉被關押在聖庭內部,據說目前由光明神轉世的多倫特看守。
無論是光明神轉世前還是轉世後,德莉娜都或多或少跟對方打過交道,她完全不是對方的對手。
否則當初她派去刺殺喬洛洛的怪物們也不會失守。
所以即使斯蘭德懷揣著莫大的希望來祈求自己,但隻有德莉娜自己清楚,她其實沒有把握能夠成功從多倫特手中救出尤杜拉。
她沒有斯蘭德想象得那麼無所不能,否則在未來就不會輕飄飄地被一個人類少女打敗。
想到這,德莉娜忍不住笑了笑,也不知是在笑誰。
更何況,即使是自己就出了尤杜拉,後麵又該怎麼辦呢?自己的計劃呢?
她費儘心機隱瞞身份來國都,便是為了那顆還未誕生,不知何時出現,甚至不一定會誕生的神格,以便改變自己的命運。
可是公然從聖庭手中搶人,爭搶的還是十大怪物中的尤杜拉,聖庭的惱怒可想而知。
國都距離霧海幾乎相隔大半斯蘭大陸,即使采用傳送法陣,也需要半月的時間。從尤杜拉被抓再到她被審判的時間,也不過一周。
如果說刺殺路易斯可以說是意外,但眾多怪物在審判期間救走尤杜拉,聖庭的那群神官即使是用小拇指思考,也能想到國都附近目前藏匿著大批怪物的真相。
屢次發生怪物襲擊違抗聖庭的事件,德莉娜和怪物們接下來在國都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
根據她對對手的了解,她甚至能預見聖庭將在國都發動的大清洗。
這明顯和她隱匿身份試圖拿到神格的計劃完全相反。
德莉娜蹙眉思索時,其他怪物卻很不爽斯蘭德的威脅,紛紛撲了上來。
一隻隻觸手從地底伸出,掐住斯蘭德的脖子往空中舉起。霧氣和撕裂怪圍繞在他身邊,嘻嘻哈哈地問道:“你膽敢命令母親?”
“殺了他!”
“殺了他!”
怪物們的呼喊聲越發尖利,數不清地觸手逐漸收緊,斯蘭德並沒有選擇反抗。
他知道自己一個人不是這群怪物們的對手,更明白如果自己反抗,他所求的目的便絕不可能實現。
所以即使深切感受到生命在漸漸流逝,斯蘭德也沒有任何動作。他努力抬頭,看向上首沉默的少女,艱難道:“她對你很好,不是嗎?”
即使尤杜拉告訴了他關於創造者的故事,但他依然無法理解愛人如此深切狂熱地去信仰另一個人。
一個將她看得無關緊要,並不在乎的所謂母親。
尤杜拉被抓幾天,斯蘭德知道對方在審訊室遭受的一切,他為此擔憂輾轉反側,可尤杜拉最崇拜敬仰的德莉娜卻沒有任何動作。
因為缺氧,斯蘭德感覺到意識逐漸模糊,他眼眶泛紅:“她愛戴著你,崇拜著你,將你視為比她生命還要重要的存在,每年不遠萬裡向你獻祭珍稀……你眼睜睜看著她死,卻不會內疚?”
聽見斯蘭德的控訴,其他怪物頓時生氣地大喊起來:“什麼嘛?我們不都是這樣對待母親嗎!”
明明大家都是做的相同的事情,為什麼這個人一張嘴,就顯得尤杜拉很特彆一樣。怪物們覺得自己被小瞧和貶低了。
怪不得都說光明生物道貌岸然,擅長狡辯呢。
還是殺了他好了。
有怪物忍不住喊道:“花蛇還有縫合怪被那群法師殺死的時候,母親可沒有救它們,憑什麼尤杜拉就是特彆的?”
“對啊對啊!又不隻有尤杜拉向母親獻祭,我們也做了很多事情呢!”
在一眾質疑聲中,斯蘭德艱難呼吸,淡定道:“因為它們沒有死在你們麵前。”
其他怪物頓時很心虛,因為它們可是眼睜睜看著花蛇死在自己麵前。
不過這也是怪它們!
當時它們趁火打劫,問花蛇願不願意離開霧海,這輩子都不要粘著母親,可是那條可惡的半蛇居然寧死不肯答應它們!
花蛇:……#@¥%傻逼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是傷重到說不出來話?
德莉娜坐在上首,怪物們背對著她,以至於她沒有看見它們的神情。
倒是斯蘭德從這群怪物們心虛的動作中窺見了真相,震驚無語凝噎之際,隻覺得這群怪物都是瘋子。
可這群狂熱沒有理智的怪物,正是他救回尤杜拉的關鍵。
隻靠他一人絕對無法和聖庭對抗,即使是救出尤杜拉,他們也會很快被追捕抓回去。
隻有德莉娜。
雖然聖庭一直對外宣稱她被聖庭壓製,退避荒蕪的世界角落霧海,但隻有聖庭高層才知道,霧海是世界上僅剩不多的聖庭無法涉足對抗的區域。
它牢牢掌控在德莉娜手中。
直到此時,斯蘭德才意識到德莉娜並不像她表麵如此與世無爭和無害。
她早就深思熟慮,開辟了一片淨土,為將來的戰爭做準備。
雖然斯蘭德不知道德莉娜為什麼會忽然離開安全的霧海,不辭千裡偽裝身份來到國都,但他現在尤為感激對方這一行為。
否則他根本來不及向對方傳達信息,也很難救下尤杜拉。
他努力脫困,試圖說服怪物們:“你們的兄弟死去時,你們母親沒有看見。如果是你們陷於危機,我相信德莉娜也願意來救你們。”
聽見他的描述,小黑霧嗤之以鼻:“我們才不要母親為我們涉險捏!”
它鄙夷地看了眼斯蘭德,哼了一聲:“你以為誰都像尤杜拉那麼貪生怕死呀!”
小黑霧話裡話外還不忘暗戳戳地踩了一腳尤杜拉,斯蘭德沒料到這波操作,差點被它氣得當場送走。
其他怪物也紛紛附和道:”“對哦對哦,我們才不舍得母親為難冒險呢!”
嘿嘿,這下母親總知道自己才是最愛她的崽了吧!
斯蘭德:……媽的這群神經病!
他以前總覺得尤杜拉是不可理喻的狂熱分子,沒想到居然還有一群比對方病得更不輕的怪物。
德莉娜聽了半響,始終沉默著。
斯蘭德的心緩緩墜落,希望漸漸磨滅,他想要痛罵對方,卻發現此刻的自己連呼吸都困難。
萬籟寂靜時,一滴水珠從空中墜落。
水滴砸在地麵的清脆聲極其微弱,卻又讓所有人都無法忽視。
所有怪物們都安靜了下來,停止了無關緊要的爭執。大家怔怔注視著垂眸的德莉娜。
她坐在椅子上,側首托腮,其他人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感覺到那股強烈到絕望的悲傷。
她在難過垂淚,所有怪物們也揪起了心。
這幾秒鐘漫長又短暫,沉默蔓延。
上方終於傳來少女的聲音:“把他放下吧。”
怪物們聽話的鬆開爪牙,斯蘭德砸落在地麵,發出沉重的聲音。
德莉娜放下手,抬頭望向他:“我會去救她的。”
雖然這樣做有可能會暴露自己,雖然自己還未拿到神格,雖然這個世界上隻有她知道自己未來必死的命運……
悲慘的不隻有尤杜拉,這種不幸會彌漫到每個無辜的黑暗生物身上,甚至是自己這個怪物之母。
但德莉娜無法告訴大家,她麵前站著的這個男人也不在乎除了尤杜拉之外的人的姓名。
不過沒關係,正好德莉娜也不願意放棄尤杜拉。
斯蘭德幫她下定了決心。
她起身,慢吞吞地說:“你放心好了。我肯定會去救她的。”
她創造怪物,教會它們賴以生存的本領,放手讓它們離開,開拓自己的傳奇。
在小怪物們還未出生時,她便對它們的未來充滿過無限幻想……
德莉娜怎麼可能舍得看著它們去死呢。
九頭蛇第一個反對:“母親不可以!”
雖然不知道母親為什麼來到國都,昏昏欲睡地讀書,忍受令人厭煩的神官……可怪物們知道這一切一定很重要。
但救了尤杜拉,這一切都可能會改變。
德莉娜摸了摸它的的腦袋,笑了笑:“斯蘭德說得對,如果是你們被關押,我也會去救你們的!”
海怪探出頭,震驚喊道:“可是我們不配啊!”
斯蘭德:……??
他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因為德莉娜的承諾感動不過一秒,聽到這句話後立刻就消失了。
神經病!神經病!
要不是還得靠這群蠢貨救尤杜拉,他真是一秒鐘都不願意跟它們呆在一起!
但怪物們顯然沒有關注他的情緒。它們呼天撼地,被德莉娜幾句話感動的眼淚汪汪。
德莉娜也被自己感動了,說:“你們不願意去就不去好了,我自己去。”
她說完,歎了聲氣:“而且尤杜拉死了,我們就又得去下水道撿金幣了。”
過了有錢人的生活,她再也不想過沒錢的天天啃麵包的生活了。
就在這時,海怪忽然衝了出來,勇敢道:“母親我願意為你去下水道撿金幣!”
德莉娜不耐煩地說:“笨蛋滾遠一點啦!”
這群笨蛋難道不值得下水道那點金幣都快被撿光了嗎,還天天撿垃圾撿垃圾,就不能學點好的嗎!
德莉娜簡直為這群蠢怪物操碎了心。
那隻怪物立刻縮回腦袋,訕訕答應道:“好的我這就滾。”
當然了,滾是不可能的。
怪物們在外是吃肉不吐骨頭的大魔王,對內卻是唯唯諾諾的膽小媽寶。
所以離開媽媽是不可能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