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琳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如果是她,她一定煩死楚家了,她一定寧願住酒店都不願意跟陳佳貞在同一屋簷下呼吸。
她會用儘手段把楚家攪翻,再也不看彆人的臉色。
可快刀斬亂麻,看似一切都清楚了,但是卻再也沒有理清的機會了,因為這裡麵,有她的另一半。
總有個“情”的成分在。
楚誌生不是宋芷霜,他是在楚家長大的,那個人再偏心都是連著血肉的父親,他曾仰慕過的父親。
所以宋芷霜不會這麼乾。
她不會逼迫愛人與自己的親人剝離,她隻會給他時間,要他自己處理好這些關係。
這也是為什麼,她會恐懼“關係”。
她覺得這是一條複雜的繩子,會牢牢的綁住自己。
可不管出了什麼事,宋芷霜都願意跟楚誌生一起麵對,在她心裡,可能早就做好了承擔一切風險的準備。
而楚誌生亦然。
現在的社會和觀念都不似從前,但卻還是有很多家庭在意自己的另一半無法孕育後代。
但是楚誌生不會這樣,他甚至從一開始就斷絕了要孩子的想法,反而是宋芷霜更想要孩子一些。
楚誌生給予她同樣的愛的依靠。
儘管他們的生活還不完美,但他們是彼此的依靠。
關係讓人恐懼,關係又給人不一樣的安全感,它讓你的心靈不必立於荒蕪的孤島。
宋芷霜給的東西,不僅源於她對對方的喜歡,還源於對自己的自信。
能信任彆人,也是一種能力。
可是她自己就不行,她把自己跟世界割裂,將自己隔絕所有人之外,不願意跟彆人建立太深的聯係。
她時刻都保護著自己,把自己封進一個摸不透風的殼。
她不行,她討厭變化,討厭失控,尤其是失去自己的控製。
她沒自信,不信任彆人,最重要的,不信任自己。
所以,當一個看似很麻煩的人出現在老宅,那個人一點一點占據她的心裡,她卻依然選擇拒絕知曉他的一切。
她恐懼關係。
仿佛不知道,就沒關係。
宋芷琳沒上司機的車,自己在消毒水的味道重獨自穿過醫院的長廊,站在大門口,呼吸著冰冷的空氣,從未有一刻,對自己的認知如此清晰。
抬頭,一個高大的身影急速穿過馬路,並借著人行道的紅燈甩開了後麵追逐的人。
那人留著半長的頭發,轉頭的瞬間,像極了那個男人。
宋芷琳腳下一頓,心臟猛烈跳動,想也不想的就朝他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你彆衝動啊,好像不是他……”
係統連接著宋芷琳的精神,它知道宋芷琳的腦子現在有點兒亂,但同時還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萬一呢……”
她跑了起來。
她把那個人昨晚說的話全都忘了,他是什麼人來著?
他是逃犯?好像又不是。
可他剛才跑步的時候,腿腳好像不怎麼靈活,他的腿不也是嗎……
萬一是他受傷了呢……
宋芷琳氣喘籲籲的,額頭上出了細汗,但是腳步卻停了下來。
因為……前麵,太黑了。
黑巷裡麵沒有一點光,無邊無際的黑仿佛從異世界宇宙中穿梭而來的黑洞,將她一點一點吞噬。
但是,很快,巷中傳來了輕微的動靜。
是他嗎……
會是他嗎……
宋芷琳咬著牙,想邁動腳步,但是此時仿佛精神與身體分離,雙腳像灌了鉛一樣的無法動彈。
上輩子的醫生曾告訴過她,不管用什麼樣的藥、多好的醫生,想要徹底擺脫這種狀態,都必須靠自己克服。
這具身體甚至還養過一隻白色的小貓,她有夜盲症,但是從不怕黑。
她沒有問題,原來的宋芷琳沒問題,所以全都是她自己的問題。
腦海中的係統又回到了那場暴雨之夜,那個家有個叫宋昌的酒鬼,宋昌有個妻子,有個女兒,每次喝醉,妻子都是他發泄的對象。
每次,那個女兒都被媽媽關在小房間裡,媽媽跟她約定好了,不管外麵有什麼事,都不需要出來。
她很聽話,她沒出來,但是等待她的,隻有一具冰涼的屍體。
宋昌為了處理屍體,離開了三天三夜,她待在自己的房間裡,房門緊緊鎖著——是被宋昌給反鎖了,他怕她出去告訴彆人。
那一直陪伴她的寵物貓也餓了三天三夜,餓極了的動物不再溫順,似乎還誤食了母親留下的白色藥片,變得尖銳又極具攻擊性。
她不知道貓咪到底吃了什麼,她不敢看,因為他們的眼睛冒著綠光,露著尖牙,似乎隨時都會咬她,她隻能僅僅把自己捂在被子裡,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出聲。
雷暴導致屋中的電燈熄滅,四周喧鬨,伸手不見五指,那是埋藏在她心中永遠不能觸碰的夜晚。
係統也開始變得恐懼,但是,一陣驚雷劈過,屋中似乎有什麼奇怪的變化。
還不等係統再看那奇怪的東西是什麼,那些畫麵卻再次碎裂,儘數湧進洪流,係統看見宋芷琳咬著牙,朝那深巷走了一步。
“你彆去了!”係統想攔住她。
這裡沒有彆人,那裡麵躺著的男人可能也不是他,在這種鬼地方,沒人能來救她的!
宋芷琳掏出手機,點亮了手電筒,朝裡麵照了一下。
男人的頭發全都黏在臉上,身下已經流出一天血,呼吸已經微弱。
宋芷琳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她現在無法清楚的辨認他到底是不是那個人。
萬一呢……
手電筒的光無法照穿這條深巷,她覺得裡麵真的好黑呀,這個手電筒一點用都沒有。
越是這樣想,那黑就越來越濃,越來越重。
“你有必要為他做到這種程度嗎?”係統不解,能感受到宋芷琳那幾乎讓人窒息的恐懼,它都開始顫抖了。
“我是為了我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宋芷琳居然開始跟它說起了話。
她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著,幾乎要蹦出胸腔——
“我早就死了,小統,我是死在飛機上的,死前沒有遺憾。”
“因為那個男人是被我親手送進監獄的,家暴,殺人。”
“我沒有遺憾,所以死也無所謂。”
“我從沒謝謝你,給我第二次生命。”
“因為我覺得這不算活著。”
“但是謝謝你,讓我還有機會……”
她幾乎要哭了。
但是她一滴眼淚都沒流。
她知道害怕也不是自己的錯,她不該用宋昌那個混蛋的錯懲罰自己,讓自己受罪。
可是。
這是她的新生,她不用像上輩子那樣,依靠藥物穩定自己強烈的生理反應。
現在那病魔是生在她的心裡,蟄伏在她的靈魂,她把它從一個世界帶到另一個世界,關在從不觸碰的角落,卻從未想過踢開那道門,伸出雙手,撕碎它,讓它滾出去。
可是,她也知道的,人就是得自己才能給自己成全。
她甚至沒法相信自己,她怎麼愛彆人?
喜歡一個人,固然被牽扯,有了軟肋,但也是……該有了鎧甲的吧。
……
她顫抖著,終於朝前又邁出了一步。
“啪”的一聲,手機因為手心黏滑的汗水掉在地上,散開的白色光束直射無光的夜,數不清的塵埃顆粒在光中跳動,自成一個浩渺的宇宙。
她一步一步的,終於緩慢的走進了那條深巷,站在那已暈死過去的人麵前,極力克製著顫抖,彎腰撥開了他的頭發。
係統心情複雜,它不理解人類這種複雜的感情,但是它又隱約覺得,這是遠超那任務的進度條可以承載的東西,也是在那一瞬間,巨大的能量衝擊緩慢的加載數值,直接將它推到了70。
同時,它能感覺到宋芷琳的心跳慢慢降下來,她也重重的鬆了口氣,脫力般跪坐在汙巷之中。
“小統,不是他。”
但是這個男人似乎快死了,他嘴裡還喃喃的念叨著:“彆打我……”
但此時的宋芷琳也很害怕,所以她根本就沒留意男人都說了什麼。
當救護車的聲音響徹在深巷的時候,宋芷琳握著手機,抱著自己的雙膝,將頭埋進了膝蓋。
“小統,我從來都沒問過,那個宋芷琳,她去哪兒了?”
係統被巨大的精神波動影響了,此時與宋芷琳一樣,聲音有些低落,但是這樣的低落,卻不是因為心情不好,而是因為疲憊。
“放心吧,她在這個世界無法善終,她本人也同意去更適合自己的地方的。”
“謝謝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