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糖06(1 / 2)

這話就差明著說,你已經是個連名字都忘記的前任了,老子看你可憐才送你回宿舍,請你自重,不要癡心妄想。

唐念真沒癡心妄想,她本想解釋幾句,又覺得這話沒法發解釋,她確實是為了躲他才跑去其他組麵試。

被現場抓包已經很丟人了,她哪裡還敢胡思亂想。

她低著頭:“我是怕你看見我不自在,所以才想換個組的。”

外麵雨勢漸大,細密雨滴敲打在傘麵發出沉悶的“噠噠”響聲。

陳知禮撐著傘,雲淡風輕說:“難道不是怕我不讓你畢業?”

唐念:“……”

好吧,有這個方麵的原因。

陳知禮說完,手機震動有消息進來。

他拿出來看了眼:“很遺憾,你剛才的麵試沒有通過。”

“哦。”唐念並不失望,而且這無可厚非,她剛才回答得一團糟,能過才奇怪了。

“如果你是怕我對你畢業不公平而轉組,完全沒有這種必要浪費時間。”

唐念:“……”

“我雖不是什麼寬宏大度的人,但也不至於濫用職權去報複一個學生,隻要你的課題論文質量過關,我不可能以任何由頭卡你畢業。”

傘下的距離有限,兩人靠得很近,並排走時肩膀幾乎貼合到一起,唐念偏頭去看他的臉,等待他的下文。

“當然,如果你很介意我們曾經的關係,隻能自己平日多注意一點。”

唐念心底忽地坍塌了一塊,這意思是說他們已經沒關係了,以前的事他可以不再計較,希望她自己注意,不要跟他套近乎。

“對不起,我會注意,”唐念捏著手指,聲如蠅蚊:“我平日少去實驗室,也不在你眼前亂晃……”

“不去礙你的眼”後麵這句話還沒說出口,陳知禮睨她一眼:“你的理解能力還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唐念:“……”

“我說的是質量過關的論文,重點在於‘質量過關’,你不來實驗室論文怎麼完成,做夢找idea?摸魚劃水混日子,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這話就像一顆石子落入平靜的湖麵,激蕩起層層疊疊的水紋,那點微不足道的情緒也跟著放大,再放大。

唐念忽然感覺呼吸困難了起來,喉嚨乾澀得難受。

她不願意被他看到失控的自己,努力克製著情緒,抬起眼,倔強地與他對視:“這樣的生活不好嗎?”

“好什麼?”陳知禮冷笑了聲:“你真想摸魚劃水何必費勁考T大,初試426分是隨便考出來的分數?既然考上了又為什麼不珍惜!”

“因為T大是招聘者眼中的top,普通人要想找一份好工作隻能拚命卷學曆。”

陳知禮似是沒想到她這麼直白的還嘴,一時愣住。

“我想你應該理解不了,也是,一個剛回國就連升四級被無數企業爭搶的人怎麼可能懂。我不夠聰明,也沒有背景,我高考複讀了一年都沒有考上T大,您懂什麼是複讀嗎?您的字典裡有過失敗嗎?大多數人考名校並不是想為社會做出多大的成就,隻是想畢業後有一份體麵的工作,讓自己活下去,僅此而已!”

那些少不更事時說過的理想是多麼天真,在現實的柴米油鹽麵前又多麼不值一提。

陳知禮望著她,眸中浮現出一抹不可思議的神色,隱在暗色中看不分明:“背景?你覺得我如今的一切是因為有背景,是嗎?”

“難道不是嗎?”唐念有些自暴自棄地笑了,笑容蒼白:“您有一個好父親保駕護航,16歲就能在IMO拿滿分,想做什麼都後顧無憂,而我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我隻能依靠畢業證才能擁有一份安穩的工作。”

唐念沒想過自己竟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陳知禮有多討厭彆人聊起他時談及他的背景,也知道他在學術上的一切與他家庭無關,是他自身的優秀和努力。

但人就是這樣,越是麵對在乎的人越要豎起尖銳的刺,拚命把所有負麵情緒都爆發出來,往對方最脆弱的地方捅刀,傷人傷己。

而她也確實做到了,陳知禮那張英俊的臉瞬間僵住,是她連分手時都沒見過的受傷神色。

他沒想過她竟是這麼看他的。

他是有很多成就和頭銜,MIT的PostDoctoral-fellow,AI Researcher,超算中心最年輕的研究員,入所後破格連升四級,有獨立b的課題組PI,還擔當過頂會特邀報告人。

曾經有媒體采訪他,問他是怎麼年紀輕輕就獲得這樣多的成果,什麼樣的家庭才能培養出一位天才。

天才嗎?

實際上他的托福剛過線,直到現在都聽不懂一些senior professor的報告,需要錄音回去反複聽,他還有輕微的障礙,尤其是密密麻麻的論文綜述,需要一行行畫下來,每次看完都伴隨生理性頭疼,為了跟上進度,他一年裡有一半的時間是看著波士頓的太陽升起的。

哪有什麼天才。

不過日複一日的堅持罷了。

可是這些她全部都不知道,

她眼裡隻看到了他的背景。

兩個字抹殺掉他了全部的努力。

陳知禮淒淒笑了兩聲,他甚至覺得自己這些年的堅持都是笑話。

兩人相對而立,長久沉默著,四周隻剩啪嗒的雨聲,聽著格外清晰。

陳知禮臉上表情逐漸淡去,握著傘柄的手指收緊,直至手背青筋浮現。

她知道她惹他生氣了,隻是八年過去,他比年少更懂得控製情緒,不再輕易顯露出來。

“行,你愛乾什麼乾什麼,”他喉結滑動,極力克製著才說出這幾個字:“我懶得管你。”

短短幾個字算扯掉最後的體麵,清晰地劃開距離,他對她最後一點舊情也消耗乾淨了。

他一定對她失望透頂。

唐念的心臟猛地沉了沉。

以前夜深人靜時,她曾問自己,分手後悔嗎,答案是肯定的,不可能不後悔放棄那個被眾人圍繞,驕矜耀眼,卻滿心都是她的少年。

她也想過如果當初的自己再努力一點,結果是不是會不一樣。

可如今來看,是一樣的,不過早晚而已。

他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終歸要走上陌路。

與其等到感情消磨殆儘,互看兩厭,不如到此為止。

就這樣吧。

他前路坦蕩,該有更光明的前程。

而她……

無所謂,她怎麼樣都可以。

“但你給我聽好了,學院畢業的要求是大論文外加一篇CCF指定B會以上的一作小論文,完不成的話就算我想給你放水,院裡也不可能過去,來T大渾水摸魚你也得有實力才行。”

他是本著負責的態度警告她的,可唐念已經聽不太進去了。

“好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吧。”

唐念半垂著眼皮,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

科研樓離宿舍不遠,雨勢漸大,空氣都是潮濕的氣味,雨滴順著傘骨滑落,在腳下炸開水花。

到了宿舍樓,唐念將身上外套還給陳知禮,怕他看出什麼,有意避開他的注視,說了聲謝謝就從傘下逃離,背影迅速隱沒在雨幕。

上樓時,她憋了一路的眼淚才啪嗒啪嗒往下掉,靠著樓梯扶手蹲下來,哭得喘不過氣。

讓她想清楚要做什麼?

她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女孩了,失望攢夠了就會麵對現實,現在要的很簡單,穩穩當當地畢業,找個不必再看任何人臉色的鐵飯碗,然後混吃等死。

季羨林先生說過,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是既沒有價值也沒有意義的。

有人出生就在羅馬,而有人光是活著已經很累了,舒舒服服當一條鹹魚有什麼不好?為什麼非要付出成倍的努力,去爭取那麼一丁點的回報。

現在社會,資源就是一切,這些氪金玩家們隨便一抽都是SSR,卻到處宣揚是自己拚搏獲得的一切,然後向普通人灌雞湯,“比你優秀的人都在努力,你還有什麼理由不奮鬥?”

順便割一波韭菜。

她不吃這套。

誰都不要來CPU她!

唐念回宿舍後洗了一個澡,換上寬鬆的睡衣,躺床上繼續擺爛,當一條永遠翻不了身的鹹魚。

睡醒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她躺著發了會兒呆,完了會兒手機。

【神農1.0工作群】微信群開始瘋狂往外彈消息。

陳知禮:【文獻1-5.pdf】

陳知禮:【下周一的組會由 @唐念同學分享文獻,演示複現的算法代碼。】

唐念:“?”

這個群是楊老把她拉進去的,除了楊老和T大的幾名研究生外,中醫大學的韓琦教授和他的團隊成員也在,算是個官方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