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追你。
她被突如其來的這句話砸中,心跳都漏了一拍,這是陳知禮第一次這麼直接地表示,他在追她,而且是清醒狀態。
唐念沉默了好一會兒。
人杵在原地,愣愣地看他,臉頰被風吹得紅彤彤的,鼻尖也酸,呼出的白霧在空中飄散開。
她沒有聽錯。
他說要追她。
“為什麼?”
寒冬風大,她的聲音有些飄浮,連帶著胸腔中那顆心也像浮在半空,恍然像是夢裡,整個人都飄飄乎,無法思考了。
“因為我喜歡你。”陳知禮彎下腰,與她平時,突如其來的湊近讓她心跳加速,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慌亂的自己,她想後退,卻已無退路,早已逼近牆根。
“很久了。”他說。
八年,時間的流逝變得不可估計。
所有一切都在變化,隻有她的名字是徹底刻在骨頭裡麵的。
隻有她。
念念不忘,求而不得。
“我對追人這事沒什麼經驗,但表述的應該沒問題,我喜歡你,唐念,所以想追你。”
他的話清晰有力,一字一句準確無誤地往她心上敲,不再給她絲毫誤解的空間。
唐念忽然很想哭,睫毛輕顫,杏眼氤氳出大片水汽,嘴唇蠕動著。
她其實想說。
不用追的,她也喜歡他。
很久了。
可是她不敢答應,一個人在黑暗中活久了,就會害怕光明,他像一個從天而降的驚喜,忽然砸到她身上,她並沒有勇氣伸手去接,她怕是一場夢,等醒來會更失落。
而且他已經站的太高了,離她越來越遠了,他們之間隔著的不是鴻溝,而是萬丈深淵,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走過去,如果中途墜落,又會不會粉身碎骨。
何況還有當年的事,畢竟她是真的傷害了他,她不知道他心裡是否仍然介意,她也不敢去問,隻能患得患失,歡喜又忐忑。
陳知禮沒有逼她,神色耐性又溫和,安靜等待她的回複。
他其實心裡也沒底,原本想再等等的,那晚她一句“我很後悔”,或許隻是她醉酒後的失言,她無心的一句話,卻在他心裡掀起波濤巨浪。
他猜出了一半答案,或許當年的分手是有隱情的,她也是有點喜歡他的,就算不確定有幾分,他必須冒險走出這一步。
他也必須走出這一步,否則,他們很難再有以後了。
陳知禮看著她的眼神很深,喉結滑了下,向來寵辱不驚的聲線也難得的緊張:“唐念。”
“嗯、嗯?”唐念不敢看他,低著頭胡亂應著。
陳知禮看出她的為難,歎了口氣,或許今天真不是一個好時機,他還是太冒失了,應該再給她點時間準備的。
“很晚了,先送你回去。”
“等等……”唐念一愣,在他要走的瞬間抓住了他的手,生怕他後悔似
的(),緊張的攥著他的袖口⑵()_[((),像個怯怯的小奶貓:“我不是在拒絕你。”
“我知道……”
唐念抿了抿唇,心裡亂的要命:“你知道?”
“嗯,你在考慮。”
“那你……”
“我給你時間考慮,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嗎?”
他說過很多話,唐念不知道他此刻提起的是哪句,何況她現在腦子亂套了,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捏著他的袖口,輕輕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那我再和你說一遍,不管前麵是什麼,你不用害怕,隻管往前走,剩下的雜草和荊棘我都能幫你鏟除。”
霎時間,四周的風似乎變大了。
唐念的心變得充盈起來,像圓滾滾的氣球,所有滯悶的情緒也被安撫,渾身忽然被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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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夜空中似乎有星星,隻是她沒有注意,她的全部感官都被陳知禮的那句“我喜歡你”而占據,完全注意不到其他了。
因為這句話,她又失眠了。
她很想答應他,可心裡又害怕,至於怕什麼,她也有點沒搞清楚。
第二天起床時,頭還有些疼。
今天是唐銀婉出院的日子,她請了假去醫院,她腿傷恢複得不錯,醫生說可以回去靜養,等半年後複診再把鋼板取出來。
唐念幫她辦了出院手續,拿著醫生開的藥送她回家,路上唐銀婉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和她說:“我準備和胡可強離婚。”
唐念有些意外。
胡可強脾性不好,酗酒又愛賭,唐念多次勸過她離婚,都被她以自己年紀大了想找個人陪伴為由擋了回去,時間久了唐念就不說了,沒想到反倒是她自己主動提起這事了。
“為什麼?”唐念問。
唐銀婉說:“之前不願意離婚是怕孤獨,就算老胡再不好,身邊有個人總比自己一人過要好,但這次住院我想明白很多事,人的本質就是孤獨,一個人來一個人去,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不應該把幸福都依賴在對方身上[1]。”
人的本質是孤獨的,這是德國哲學家亞瑟.叔本華的觀點,唐念境界不夠,不太懂她這話。
“那離婚後你打算做什麼?”
“我想把房子賣掉離開京北,在一個地方呆久了有些乏。離婚後把房子賣掉,拿到錢出去旅旅遊,看看風景,看哪個地方適合養老就定居了。”
唐念抿了抿唇:“需要我做什麼嗎?”
唐銀婉笑著搖搖頭:“不需要你做什麼,等以後我去了養老院,你偶爾過來看看我就行。”
唐念點點頭,不知為何心裡有點悶,胸口壓著一塊大石頭似的,有點喘不上氣。
窗外車流如注,城市的夜景飛速倒退。
唐念對唐銀婉的感情有些複雜,她感激過她,埋怨過她,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
她不想和她有過多的牽扯,又狠不下
() 心真的不管她。
因為她是爸爸唯一的妹妹。
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在唐念的印象裡,年輕時的姑姑和現在的唐銀婉並不是一個人。
她姑姑年輕時很漂亮,相貌還和她有點像,但性子比她活潑,瓜子臉大眼睛雙眼皮,紮著又黑又粗的辮子,喜歡詩詞,經常自己寫詞投稿,被好多人叫文青,也是鎮上唯一一個考到京北的大學生。
唐念小時候很喜歡跟著她,喜歡去她房間裡看那些看不懂但又覺得很深奧,讀起來很美的詩詞。
後來唐銀婉去京北讀書,她們的聯係就斷了,她隻能從爸爸口中聽到她隻言片語,說她大學畢業交了本地男朋友,感情穩定,工作體麵,生活欣欣向榮。
兩兄妹感情也一直很好,隻有一次吵得特彆凶,唐念隱約從電話裡聽到“秦香蓮和陳世美”、“墮胎”、“離婚”等陌生的詞,雖然不懂但她潛意識中沒有把這些詞和那位漂亮姑姑聯係起來。
直到很久之後她才得知姑姑結過婚,婚後男人仕途高升,被某位高官的女兒看上,想和她離婚。
姑姑賭氣之下離了婚,當時她已經懷孕三個月,果斷打掉了孩子,沒幾個月和酒吧認識的一個男人扯了證,也就是胡可強。
那次墮胎傷了身體導致她無法再孕,但她對胡可強的兩個孩子也算儘心儘力,年輕時的風花雪月付之一炬,生活隻留下柴米油鹽。
唐念剛來京北時都有些認不出她了,她瘦了,皮膚變糙頭發也剪短了,她不再愛看詩詞歌賦,每日對著幾塊錢的水電費單斤斤計較,粗鄙又俗氣。
唐念有時很討厭她,有時又覺得她可憐。
她不想成為她這樣的人,所以她發誓要慧眼識金,不要識人不淑,還要好好學習,讓自己變得強大充實。雖然後來她並沒有變得多麼強大,她依然迷茫,依然彷徨,她被生活的巨浪推著向前,也慢慢學會了妥協。
唐念至今也不知道唐銀婉那位前夫的名姓,唐銀婉再愛抱怨,也從不提起他,以前偶爾聽爸爸講過,那人身居高位,經常在新聞聯播出現。
她想象不出那是多大的人物,她見過最大的官也不過初中時到校巡查的縣委書記。
但京北這個城市不一樣,它不缺權貴,冷漠且不近人情,不把任何人當回事,卻總有人為它流連忘往,甘之如飴。
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敢答應陳知禮了。
他們的差距已經太大,不止家境,還隔著當年的鴻溝,她不知道他還介不介意,她害怕在一起後,他發現她沒有遠沒有想象中的好,會失望,會後悔,會離開她。
她是相信陳知禮的,他和那些人不一樣,她也相信有永恒的愛。
隻是心中難免會有不安。
如果連法律保護的婚姻都不作數,僅僅一句喜歡又怎麼走到永遠呢?
她想了很久,想到日落西山。
天地一線間,晚霞將退。
慢慢得出一個結論。
隻有勢均力敵的愛情才能長遠。
如果兩人長時間站不到同一個高度,一人步步高升,一人患得患失,時間久了,不管多麼深厚的感情總會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