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包廂門被嚴絲合縫關上, 背抵在冰涼牆上,阮眠都還是有些沒回過神。
就是給他一百個腦袋,他也不會想到這次拍廣告的最後結果, 會是這樣的。
雖然他父親已經去世很多年,但是真的提起來了,尤其還是,直麵這樣一個, 這樣一個可以說,與他父親當年去世密切相關的人,阮眠不可能不被牽動心神。
深呼吸一口, 阮眠又用力往後靠了靠, 讓後背與冰涼牆壁緊密相貼。
背後傳來的, 絲絲縷縷的冰涼感,讓他終於勉強清醒了兩分。
阮眠摸出手機,點開了微信, 進入了備注為“父親”的對話框。
他手指懸在屏幕上, 甚至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過了很久, 阮眠才終於打出一個字——爸。
而伴隨著這個字,一顆淚珠突然滾落在屏幕上, 正正好好砸在這個字眼上,激起一個很小的水花。
阮眠倏然仰了仰頭, 抬手胡亂在眼睛上抹了一下。
不能哭,哭了又該被爸爸笑話了,說他是個嬌氣小哭包。
阮眠吸了吸鼻子, 垂頭繼續打字,他每一個字都打得很慢,很認真——
爸, 我想你了。
爸你知道嗎?我今天見到王叔了,就是你當年救的那個女孩的父親。
他要給我錢,但是我沒要,五十萬耶,我一分都沒要!
我還和他說了你的經典名句,也說了你當年,隻是在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
爸,怎麼樣?我是不是很棒?很懂你?
爸,我都這麼棒了,你為什麼,就不能再誇我一次了?
哪怕在夢裡也好。
爸,你是不是在那邊已經有新兒子了,要不然…要不然怎麼這麼久,都不來我夢裡了?
最後一句發出去,阮眠發現自己眼眶又一次不爭氣地濕了,他用力仰起頭,飛快眨了眨眼睛,沒讓眼淚再落出來。
之後,沒再繼續打字,阮眠退出了和爸爸的對話框。
手指在屏幕上又懸了兩秒,阮眠還是點進了母親的對話框。
無論如何,今天這件事情都還是有必要讓他媽媽知道的。
阮眠垂眸,手指在屏幕上飛動,三言兩語就給他媽媽講清了今天的事情。
現在還不到晚上九點,他媽媽不可能這麼早睡覺,往常這個點也不會有什麼其他事情,然而阮眠這條消息發出去,等了快五分鐘也沒等到回複。
薄硯也還沒出來,這邊房間隔音太好,隻是一門之隔,阮眠卻完全聽不到裡麵的聲音。
百無聊賴般,阮眠隨手點進了朋友圈刷。
說來也巧,隻刷了一下,阮眠就知道他媽媽為什麼不回消息了——
朋友圈最新的一條,是備注為“張叔叔”的人發的。
他發了一張照片,配字:小羊羔兩歲了!
阮眠手指一頓,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停滯兩秒,他就像是在與自己做某種拉鋸,可最後,還是鬆懈下來,點開了那張照片的大圖。
照片中有三個人,一男一女,中間是個很可愛的小男孩,頭上還戴著一頂生日帽。
三人臉上都掛著很美好的笑容,這張照片無論給誰看,都會覺得,這是極其溫馨的一家三口。
阮眠也這麼覺得。
如果照片上的女人,不是他母親的話。
阮眠吸了口氣,手指在屏幕上輕點兩下,直接退出了微信。
他又下意識側頭,看了眼依然嚴絲合縫的包廂門,心頭莫名湧上兩分煩躁。
媽的,不是說好的就隻說兩句話嗎,薄硯怎麼還不出來?
又想起了剛剛從那個王叔嘴裡聽來的名字,阮眠猶豫一瞬,還是打開了百度,在搜索框中輸入了“薄清”兩個字。
阮眠原本當然是沒想過,薄硯的父母能夠“榜上有名”的。
可今天見了王叔,王叔是很大的資本方,那能被他認識的,大概率也非富即貴。
而很快,事實也驗證了阮眠的猜想是對的。
薄清真的“榜上有名”,百度百科有她的資料。
隻是出乎阮眠意料的是,薄清是個女人。
畢竟現在,絕大多數家庭裡還都是隨父姓,因此聽到“薄清”這個名字的時候,阮眠先入為主,就覺得這是薄硯的父親。
百度百科裡隻有一張照片,阮眠隻看了一眼,就基本上確定了,這就是薄硯的母親沒錯。
因為真的太像了。
不隻是五官上的相似,更多的,是眼神裡,氣質上的相似。
照片中的女人看起來很年輕,也很美貌,可那雙長而上挑的眼眸卻透著一股淩厲,即便是隔著屏幕,阮眠都仿佛被她的周身氣場震撼。
那是比薄硯更勝一籌的掌控感。
可除去這一張照片,阮眠卻得不到更多信息了。
照片旁邊隻有兩行非常簡潔的介紹——
姓名:薄清
身份:薄氏集團前總裁
阮眠微微有些疑惑,薄硯今年才十八歲,那她母親大概也就四十出頭,應該遠還不到退休的年紀,怎麼就成“前”總裁了?
退出百度百科,阮眠又往下翻了兩頁,可卻再沒有看到任何相關信息。
說來也很奇怪,這種信息上的“乾淨”,並不像是因為這個人太普通,才沒有她的信息,而更像是,她的所有信息都刻意被抹去了一樣。
又想起了剛剛出來前,薄硯看他的那個眼神,阮眠心裡疑團更重了。
原本還想嘗試搜索一下薄清的丈夫,還有薄氏集團現任總裁,可阮眠還沒來及繼續打字,就聽旁邊包廂門突然輕響一聲,開了。
薄硯和王叔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阮眠就像是悄悄做什麼事被抓包了似的,飛快把手機鎖屏,還掩耳盜鈴一般,手忙腳亂把手機藏在了背後。
薄硯看過來,輕輕挑了挑眉,卻並沒有多問,隻是低聲道:“抱歉,是不是等久了?”
阮眠覺得心跳還沒有平複下來,他下意識避開了薄硯的視線,繃著小臉道:“還…還行!”
薄硯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而是轉頭,無聲看著男人。
男人了然笑了笑,“我這就走,不打擾你們。”
阮眠抿了抿唇,禮貌和他打招呼,“王叔再見。”
“再見,”男人又伸手,輕輕在阮眠發頂上按了一下,叮囑道,“照顧好自己,叔叔的電話號碼你也有了,有事情的話隨時可以聯係我。”
阮眠知道自己大概永遠不會這麼做,可他還是溫聲應了“好”。
告彆之後,一直看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薄硯才回過身,垂眸看著阮眠,輕聲問他:“你現在,還想一個人靜靜麼?”
每個人都擁有獨自梳理情緒的權利,即便薄硯此時此刻,心底有另一頭野獸在瘋狂叫囂,想要完全不講道理地,霸占阮眠的每分每秒,知曉阮眠的所有過往。
阮眠微微抬頭,與薄硯對視,他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兩下,卻沒有回答。
薄硯暗暗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講出口的話卻依然很克製:“如果,如果你還想一個人待一陣的話,就進去坐一下,我在外邊等你。”
阮眠又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兩秒鐘。
薄硯的眼底早已沒有了剛剛的哀求情緒,卻也不似平時對著彆人時候那般冷淡,相反,仿佛染著那麼一分不易察覺的溫柔。
莫名就讓人心安。
半晌,阮眠垂眸,鬼使神差地,咽下了一句到嘴邊的“好”,最後講出口的是:“那如果,我不想一個人呢?”
在這句話鑽進耳朵的一瞬間,薄硯清晰感覺到了,自己心臟的震顫。
靜默片刻,薄硯才開口,嗓音帶著微啞:“如果不想一個人的話,那要不要我哄哄你?”
話出口,薄硯又有兩分後悔了。
阮眠的酷哥包袱太重,估計下一秒就要懟回來了。
可令薄硯完全沒想到的是,這一次,阮眠沒有懟他,甚至沒有耍酷,隻是定定看著他,小臉鼓起來,語氣有那麼兩分凶巴巴,“你要怎麼哄?”
薄硯很少有喪失理智的時候,可眼前人,卻又異常輕易,僅僅憑借一句話,就能讓他理智全無。
於是薄硯脫口道:“我沒哄過人,抱一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