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愛綺來了以後,蘭波就一直無法從她身上移開,直到他們默默對視相望無言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地低頭笑了。
“在我不知道的時間裡,茉莉已經長這麼大了,”他用幾乎自嘲的聲音說,“還記得那時候嗎?我總是害怕你從我身邊飛走,沒想到一語成讖。”
“我果然不被神明眷顧啊……”
蘭波摸上自己的臉,仔細地摩挲,從眉眼再到嘴唇,好像是替代想對愛綺做的動作——畢竟她現在已經不是當初的孩童,現在這樣已經不合適了。
“當初走進首領辦公室,我還以為是看錯了。茉莉於我而言一直都是那副稚嫩的模樣,所以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心裡一直在懷疑——是你嗎?抱歉,當時的眼神太明顯了,一定嚇到你了對吧。”
愛綺又覺得,哪怕是恢複記憶,蘭波依然是個溫柔的人。
來時的不安被很好地安撫。
新的問題又浮出水麵,那他究竟是恢複了怎麼樣的記憶,才能讓一個人有這麼大的變化?
“沒有,”她搖頭,“能夠在港口黑手黨和蘭波先生重逢,我也很驚喜——不,這說明我們正是被神明眷顧著,一切都是為了能夠在這裡再次相遇做準備。”
“不管中間繞了多少遠路,命運還是會在這裡交叉。”
“老實說一開始我很害怕,”蘭波為她倒上一杯熱茶,“多少年前的晚上……我已經記不清了,回到當時被命名為‘家’的地方,你卻不見了,空蕩蕩的房子總是能引起人的恐懼,我甚至也想過很多次不妙的結局。”
“然後晃蕩到港口黑手黨附近,被當時的某個上層招攬,便留了下來。”
“又因為前首領的行為,我申請去了外地赴任,恢複了記憶。”
“真好啊,”太熱了,這茶是沒辦法喝的,愛綺就雙手抱著茶杯感受茶水的溫度,“蘭波先生終於不用再迷茫了,而我還是一無所知地被人帶領著……”
她也用幾句話總結分離來幾年的遭遇,一開始的消失則隨便編了一個異能者背鍋,反正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直到最後猶豫了一下。
還是直接問吧。
“蘭波先生,”愛綺抬頭,“有一件事我很疑惑。”
蘭波像是沉浸在愛綺的遭遇之中,他無聚焦的眼神因此彙聚光彩:“你說吧。”
“為什麼從邀約的信開始你就把中也排除在外了呢?剛剛的講述也是,明明我是和中也同時消失的,為什麼蘭波先生的話裡沒有他?是因為他做了什麼事讓你不高興了嗎?”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中也啊。”
這是他今晚第一次說出這個名字。
然而也像是一個開關的訊號,不知為何蘭波又開始走神。如果說剛開始的他讓愛綺覺得仍然是溫和、平潤的,那麼現在就是剝去這層外衣,又將鋒芒顯露。
房間裡的暖氣很足,愛綺卻開始升起雞皮疙瘩、遍體生寒。
對麵之人的氣場實在是太過恐怖,隻有切身體會到才會明白他為何那麼怕冷,他本身就是一片冰寒,自然會追求溫暖。
雖然知道他並不是針對自己,但也就明晃晃地指向了另外的答案——
是針對中也的。
再一想到兩人的淵源……
難道說不是相信相愛,而是相敵相殺?!
愛綺在這邊腦補地心跳加速,再加上蘭波的威壓,冷汗都滴落下來到桌上。
輕微的聲響也被蘭波捕捉到,他迅速反應過來收起那股壓迫。
“抱歉,茉莉。”
他喝了一口熱茶,“其實今天邀請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既然你已經提起,也不是那等蠢笨之人,我們就開門見山吧。”
“——中也是個危險的裝置,最好是遠離他。”
“裝置?”愛綺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總感覺又要拉入什麼複雜的環節,“中也是個活生生的人,用這種詞去形容他是不是有一點……”
“是嗎?對我而言、對我恢複的記憶而言,這樣的稱呼一點都不過分,甚至是最恰當的,”蘭波的眼神憂鬱,“所以我真正遺憾的命運是沒能早點把你們兩個分開,或者說一開始不要救下他最好。經過幾年發酵你們的關係太好了,形影不離。這次才是我最後悔的地方。”
“蘭波先生!”
劈裡啪啦,是濾鏡碎掉的聲音。
眼前的人割舍成兩個完全不同的形象,一個是對中也溫柔至極的男人,對教導他、保護他,眼裡是滿滿的愛護;另外一個在今天出現,對中也隻有冷漠、殘酷,甚至是殺意。
“這麼說是不是太過分了?”
天然的護犢子心理發作,愛綺的聲音裡帶了點怒氣:“至少也請告訴我原因……!”
“現在不行,”蘭波重複一遍,加重了語調,“起碼是現在不行。”
“為什麼?是‘就憑我’嗎?”
不用懷疑,愛綺這是在以示弱來套話。
危險,她第一時間就想起來被中也成為“荒霸吐”的內心的野獸,再結合種種表現,不難看出這“危險的裝置”的稱呼絕對與此有關。
運氣好,能靠撒橋耍潑套出點情報。
運氣不好,那就不歡而散再見吧。
中也的身世絕對是重要劇情,隻可能遲到,絕不可能缺席。
愛綺萬萬沒想到的是蘭波在作為黑手黨的前身,就是國家專門培養的情報人員,隻要是他不想說的話,十個人來撬他的嘴也沒用。
蘭波油鹽不進:“我沒有這種想法。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這個道理你不懂嗎?所以茉莉,你隻要聽我的話遠離他,等到合適的時機我去回收、危機解除,你依然是自由的。”
“這指的是殺掉中也對吧,”她的臉上已經沒有笑容,滿眼不可置信,“為什麼也要強迫我變成像蘭波先生那樣冷漠?”
“恕我做不到袖手旁觀。”
猛地起身,拿起外套的一瞬間就往外走,她先決定的離開代表著這次會麵的結束。
甚至是幾乎忘掉在森鷗外手下培育的教養,動作大開大合,走出房間後摔門而去,隻留下過道上的侍應生麵麵相覷,表情尷尬。
突然走到外麵去還有點莫名的冷,愛綺打了個噴嚏。
……絕了,真就不追啊!!
大意了,想想也是,好多年不見剛一敘舊就吵架,分離前她也不是蘭波的誰。
恐怕在他看來,能夠親自提醒她反而是對她的負責。
可要無動於衷看自己一手養大的小橘豬被宰,都不說重開周目的問題了,那是人乾的事?
因為是私人會麵,愛綺當然不可能叫港/黑的人送她過來。而且她今天對外宣稱要回家拿東西,乾脆就先往家的方向走路回去。
此時街上的行人也很少,正好適合她來理理頭緒。
首先,蘭波和中也是對立陣營劇本。
鑒於開局中也的狀態,話都不會說,貌似他和蘭波也結不了什麼仇,那麼隻能是蘭波因為某個原因和他對立。
愛綺拿起鏡子。
【蘭波從失憶前就想要殺掉中也。】
——【不是。】
【蘭波恢複記憶後因為某些事想要殺掉中也。】
——【是也不是。】
她又換了一個說法,並且將措辭改為蘭波原話。
【恢複記憶後他的想法有所改變,但他的目的一直都是回收中也。】
——【是。】
好消息是也許他並不是一定要殺人。
壞消息是……
愛綺有種越來越接近真相的感覺,她對上一個問題的前半部分繼續詢問海龜湯模擬器。
【我和蘭波的失憶都是由那場爆炸導致的。】
——【是。】
而那場爆炸被民間稱為“荒霸吐”。
有時的巧合就是如此令人感覺發麻。
【爆炸是中也直接導致的。】
——【不是。】
間接導致的……
再想想、再想想,愛綺摸著下巴,一定有自己漏掉的地方。
對了,最先開始中也還是一個球,蘭波還緊緊扶著它,甚至在她想去碰的時候條件反射地被他一把抓住手腕,說明蘭波潛意識裡不想那個球被人拿走。
【爆炸前,和蘭波一起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是。】
【因為中也他們起了爭執,最後導致了爆炸。】
——【是。】
“是”字出現在鏡子上麵的那一瞬間,愛綺覺得全身發麻。
那樣恐怖的爆炸……竟然是由兩個異能者造成的,剩下那個未知人士的異能力該多可怕?!
等於她就是點背唄,好巧不巧當時經過附近。
而且還是不知道中也真正的機密,蘭波又是為了什麼去“回收”他,但至少這副拚圖的外部架構已經完成,相信很快就會在和蘭波的進一步對手戲中挖出真相。
明天開始她要和中也綁定!防止被偷家!
……
但從那天晚上起,蘭波卻沒了動作。
至少愛綺是這樣覺得的。
因為經常和森鷗外一起,她能夠知道蘭波最近都在認真地為首領工作。
看起來完全沒有要撕破臉動手的意思,真是不可思議。
可是私底下卻出現了這樣的流言——
“據說,前任首領變為荒霸吐來尋仇了,”森鷗外在“荒霸吐”幾個字上加重音節,“現在組織還調不開人手,所以……”
“這件事交給你們沒問題吧,中也、太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