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2)

春日遲 蔚空 18038 字 4個月前

空氣一瞬間靜默。

夏昕仿佛聽到自己懸著的一顆心,重重砸落的聲音。

許孟陽清清楚楚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有那麼一刻,他差點心軟收回這句話。但他不想騙她,更不想騙自己。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都不可能隻和她做朋友。

他彆開眼睛,揉了揉額角,淡聲道:“行了,你早點回去,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夏昕嗯了一聲,挫敗地看著他下車,又目送他頎長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最後悵然地長歎一聲。

還是她太天真。

當年是她把兩人的關係弄得一團糟後,拍拍屁股走人說以後不用再見,怎麼可能回到真摯單純的朋友關係?更何況時隔這麼多年,他們早不是當初不諳世事的少年。

其實他沒跟自己計較,現在還能心平氣和地與她說話,毫不猶豫地對她出手相助,她就應該滿足了。

她用力深呼吸一口氣。

沒事,近水樓台,來日方長。隻要她足夠誠心,總會有轉機。

*

周一,夏昕開著許孟陽的車子去公司,剛在露天停車場停好車下來,就被一個洪鐘般的大嗓門震得差點一個趔趄。

“這是誰的車啊誰的車?”陸天然拉長聲音,荒腔走板地唱。

夏昕關上車門,揉揉耳朵:“公眾場合你能不能小聲點?”

陸天然跑過來,左右打量了下她身旁的車子,確定沒認錯後,瞪大一雙眼睛道:“你怎麼開著許孟陽的車上班?難不成……”

夏昕瞪他一眼:“收起你齷齪的思想。周五晚上的事我不是跟你微信說了麼?為了感謝他,我周末請他吃飯,然後又想起以前共同認識的老朋友,就去聚了個會,他喝多了我開他車送他回去。因為太晚,不方便打車,我就直接開他車回了家,上班開過來再還給他。”

她一口氣說完,差點沒岔氣。

然而她這番有頭有尾有因有果的解釋,顯然並不足以完全打消陸天然的齷齪思想,他摸著下巴上下打量她,嘖嘖道:“雖然這個理由很充分。但車子對男人來說,重要程度等同於老婆,許總讓你開著他老婆回家,我怎麼還是覺得你倆有點不對勁啊!”

夏昕乾笑一聲:“你老婆不是還送人麼?”

陸天然:“……這倒也是。”

他跟著夏昕往大廈內走,還是覺得有些地方沒想明白,走進電梯後,忽然靈光一閃:“不對啊,我記得上次吃飯說過,你倆就高三同學一年,你自己也說過不熟。怎麼會有共同的老朋友?而且你不是說你以前都沒朋友的嗎?”

夏昕道:“隨便說的話你也信?世界就這麼大點,我和一個老同學有共同的朋友很奇怪?”

陸天然點頭:“說實話,是挺奇怪的。而且你倆根本就不像一路人,怎麼可能有共同的朋友?”

夏昕扯了扯嘴角,心說那你覺得奇怪的事可多著了啦,她不僅和許孟陽有共同的朋友,他們之前壓根就是朋友,比和他關係還好的那種。

想到這裡,她忽然想起昨晚自己提出和許孟陽重新做朋友被拒絕的事,頓時又鬱悶起來。

好在陸天然沒繼續追根究底,很快想起正事:“對了,咱們那個古建築保護和修複的選題有點麻煩。”

“怎麼了?”這是他們接下來的一個重要選題,光是資料就準備了好久,聽到他說有麻煩,夏昕不免皺起眉頭。

陸天然道:“咱們不是準備以周齊光為主人公,拍攝這次清峪村古村落修複嗎?但我周末聯係周老,被他毫不考慮拒絕了。然後我就打聽了一下,業內的人都說這位老先生性格古怪,很不喜歡采訪拍攝。他在江大建築學院的時候,就是因為性格原因,與領導不和,提前退休,專門做起了古建築修複。”

周齊光是在古建築保護和修複領域裡很有名氣的人物,原本是江大建築學院教授,不過十年前就退休,這些年一直致力於古建築的修複和保護。之前有著一千多年曆史差點付之一炬的明德寺,就是在他的主持下,幾乎百分百還原了曆史上的明德寺。

夏昕也是剛回來去明德寺遊玩時,聽講解員說起這件事,才突發靈感拍一部古建築保護和修複為主題的片子,網上一查,正好查到周齊光在籌備城郊清峪村古村落的修複工作。既能拍人,又能拍一樁古建修複工程的完整過程,一舉兩得。她立刻將這件事提上日程,哪曉得在周齊光這裡就卡住了。

陸天然是個社交達人,如果連他聯係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絕,這位周老先生恐怕是真的是塊硬骨頭。

她想了想,問:“你已經查到他的住址了吧?”

陸天然點頭:“他現在就住在清峪村,你是想上門嗎?”

夏昕道:“既然電話不行,那就隻能登門拜訪了。清峪村修複馬上就要啟動了,宜早不宜遲,咱們就今天傍晚去一趟清峪村。”

“行。”

說話間,到了七樓。陸天然先出門,見她沒動靜,提醒道:“到了。”

夏昕舉起手中的車鑰匙。

陸天然壞笑:“差點忘了,你要給你老同學去送鑰匙。”

幸好過了九點,電梯沒其他人,夏昕翻了個白眼,摁下關門鍵,將他的壞笑隔絕在外。

樓上的建築事務所,已經如火如荼的忙著。夏昕走到門口,本想走進去把鑰匙交給前台的,但總覺得不大好,又拿出手機發了一條信息:“你車鑰匙,我放在前台,還是你出來拿?”

原本在開晨會的許孟陽,聽到手機信息提示音,低頭看了眼,停下講了半截的話題,對周森道:“師哥,我出去拿點東西。”

周森咦了一聲:“這正說到重點呢,啥東西放前台不就行了。”

許孟陽邊往外走邊道:“馬上回來。”

他走到前台,看到玻璃門外,試探著朝裡麵左看右看的夏昕。

“許總。”前台打招呼。

他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夏昕看到他,笑著抬手朝他揮了揮。

許孟陽直接走出來,接過她手中的車鑰匙,道:“我下樓順便拿就行,你不用專門上來送的。”

夏昕道:“我怕你下樓時,我恰好不在辦公室。”

許孟陽道:“前天麻煩你了。”

“沒事的,上回我喝醉你不是也送我回去了,朋友之間不用客氣。”說完又自想起那天晚上他直接拒絕了自己恢複朋友關係的提議,於是不自在地笑了笑。趕緊揮揮手,“行,那我下樓回公司了,我不打擾你工作。”

許孟陽點點頭,目光她走進電梯,才轉身回會議室。

周森見他去而複返,好奇問:“到底什麼東西,非得你自己親自去拿?”

許孟陽淡聲說:“沒什麼,咱們繼續吧。”

周森古怪地看他,但鑒於還有其他同事在場,不好究根問底談私事。

他覺得自己這位好搭檔,最近瞧著有些古怪,感覺是要搞事情。至於搞什麼事情,還得他這個名偵探周好好暗中觀察一番。

*

下午四點多,夏昕和陸天然準備好資料,驅車趕往西郊的清峪村,登門拜訪那位古怪的周老先生。

看地圖不覺得,實地考察才發現清峪村離市區真是夠遙遠,整整開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因為村子在山裡,還開了好一段盤山路。

車子隻能開到村口,本想先在村部打聽一下,沒想到村部小樓大門緊閉,裡麵的人早不知去了哪裡。

兩人隻得直接進村去找人。

村子是個曆史悠久的古村落,因為交通不便,大部分人搬去鎮上或者市內。夏昕查過資料,村子兩個月前才正式掛牌“傳統村落”進入保護和開發計劃中,之所以能成功掛牌,還是周齊光一手申請下來的。

村子風景著實不錯,路是古樸的青石板路,沿途是大片的農田荷塘和花圃。入眼之處的建築,俱是青磚黑瓦的傳統民居,寫滿了曆史印記。

隻不過因為留守的村民寥寥無幾,這些房子大多已經閒置,遠看不覺得,近看才知道,不少房子都在日曬雨淋中損壞得厲害。

當然,若是沒損壞,就不會有周齊光做的這個古村落修複計劃了。

走到一處荷塘邊,不遠處出現三戶古色古香獨門獨院的小樓,看著都是有人煙的,而且像是剛剛修葺過。兩人估摸著想著周齊光應該就住在這裡,但也不好一家一家敲門問。

正猶豫,恰好看到一個戴著草帽的老翁,在路邊荷塘釣蝦。

陸天然眼睛一亮,朝夏昕招招手,領著她走到老翁身旁,禮貌問:“大爺,請問周齊光周老師是住在前麵嗎”

老翁朝人冷冷睨了眼兩人,語氣不善道:“不知道。”

這老爺子穿著一身白色唐裝,腳下是一雙黑色布鞋。一頭白發看不到一點黑,臉上布滿了代表歲月痕跡的皺紋,應該是上了年紀,但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看人的時候頗有幾分氣勢和威嚴。

他說完收起魚竿,提著小半桶小龍蝦,轉身朝前方走去。

等老人走了幾步,夏昕小聲對陸天然道:“走,咱們跟上去。”

“乾嗎?”

夏昕道:“你看這位老先生,長得像尋常農村老頭嗎?”

陸天然上下打量一番老人家清瘦挺拔的背影,搖頭:“不像,倒是像個世外高人。”說完睜大眼睛看向夏昕,“你的意思是……”

周齊光很少接受采訪,更不喜歡人拍照。兩人收集到他的照片,還是十幾年前在江大任教時的,跟現在肯定有了巨大不同。

剛剛隻是短暫一瞥,兩人也不敢確定。

夏昕點頭:“是不是跟上去不就知道了?”

陸天然朝她豎起大拇指,笑說:“還是老夏聰明。”

“那是——”

陸天然悶聲壞笑。

兩人鬼鬼祟祟不遠不近地跟著前方的老頭,看到他走進一棟獨門獨院的中式小樓,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緊隨其後走上去,扣響了大門上的銅環鋪首。

片刻後,門咯吱一聲從後麵打開,脫了草帽的老爺子站在門口,冷臉問道:“你們找誰?”

陸天然也是個人精,知道如果說找周老師,這古怪老頭肯定會說找錯地方了,於是笑眯眯直接道:“周老師,我們是萬象工作室的,之前聯係過您,希望能拍攝一部關於您和清峪村修複工程的紀錄片,宣傳古建築修複和保護,弘揚我們民族優秀的傳統文化與工藝。”

彆說,這孩子還真是挺會說話的,當個公關發言人都沒問題。

但周齊光完全不為所動,哂笑一聲,毫不留情地拒絕:“沒興趣,你們去找彆人。”

然後狠狠關上了大門。

老頭子的反應,確定了兩人的判斷,這老爺子果然就是周齊光。

同時也意味著,他們再次無情被拒絕。

乾他們這一行的,吃閉門羹是常事。但這古怪老頭明顯比以前遇到的任何拍攝對象都難搞,是壓根就不打算給他們一點機會。

夏昕是個犟脾氣,雖然不像小時候那麼外露,但內心一直是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讓她因為一點挫折就放棄,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陸天然畢竟是富二代,不太願意受氣,試探道:“要不然我們換個人拍?”

夏昕抿唇思忖,目光落在旁邊的花崗岩台階,坐過去坐下:“換人得重新準備資料不說,本市這方麵的專家,沒有人比得過周齊光。”說著,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急什麼?時間還早呢,想想辦法。”

又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陸天然歎了口氣,與她並排而作。

此刻夕陽西下,坐在門口台階的兩人,影子被斜陽拉得老長,頗有幾分狼狽狀。

陸天然托腮冥思苦想辦法,目光落在地上兩道可憐兮兮的影子,自嘲道:“你看咱倆像不像看門狗?”

夏昕:“……”

彆說,還真有點像。

陸天然咦了一聲:“有人來朝這邊來了,咱們要不要替周老把個門?”

還挺能自娛自樂。

夏昕循聲抬頭,朝來人看去。原本隻是不經意一瞥,就在目光準備挪開時,忽然又定睛看過去。

雖然隔得很遠,隻看得到一條身影,看不清長相,但夏昕還是認出了來人。

她差點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

那踏著夕陽慢慢走來的男人,不是許孟陽還能是誰?

陸天然揉揉眼睛:“我去,我沒看錯吧?這不是你老同學許帥哥嗎?他來這裡乾什麼?”

夏昕嘴角抽搐了下:“我怎麼知道?”

“不會是追著你來的吧?”

夏昕皮笑肉不笑哼了兩聲,雖然也覺得在這裡遇到許孟陽不可思議,但還不至於以為他是追著自己來的。

許孟陽還沒走近,已經認出坐在門口的兩人。他蹙著眉頭走過來,在兩人跟前停下腳步,表情裡俱是意外,問:“你們在這裡乾什麼?”

“找人。”陸天然笑著回,又補充一句,“但是失敗了。”

許孟陽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頭,轉身扣響大門。

開門的依舊是周齊光。

“師父,上周末我有事沒來,今天特意給你帶了一瓶好酒補上。”

坐在台階兩人,聽到“師父”二字,齊齊轉頭,張大嘴巴看過去。

相對於剛剛對他倆的冷臉,周齊光現下可是一副正而八百的眉慈目善,笑嗬嗬道:“你工作忙就不用每周都來了,我又不是什麼生活不能自理的糟老頭子。行了,快進來吧。”說話間,瞥到門邊兩個還沒走的門神,原本的和顏悅色又換成凶神惡煞,不耐煩地揮揮手,“怎麼還沒走?都說了不拍,再不走放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