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聽到他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夏昕發覺他的聲音原來這麼動聽,明明是很簡單的東西,在他娓娓道來的講述下,變得很吸引人。
許孟陽邊走指著沿路古舊的宅子道:“因為城鎮化的加速,我們國家現在的自然村以每天三百個的速度在消失。像清峪村這樣保持完好的古村落非常珍貴稀少。村子裡除了保存下來的青石板古道,還有十幾座明清時代的民居,一座祠堂,一座碾坊和古戲台,這些都是文物古跡,也都是這次古村落修複要修複的古建築。”
有他的指引,夏昕拍起來十分順暢。
隻有周齊光時不時朝兩人看過來,頗為不滿地哼兩聲,大概是覺得自己徒弟太不爭氣,為了人姑娘的拍攝效果好,平時多說幾句話都跟要他命的人,竟然這麼儘心儘力地講解。
不知不覺走到村子中央,一棟非亭非樓的老房子出現在眼前。
許孟陽道:“這就是村子裡的古戲台,有三百年的曆史,已經荒廢幾十年,基本上是危房了。也是這次古村修複最重要的工程之一。”
這古戲台確實已經是危房,瓦背坍塌了一方,上麵的瓦片稀稀拉拉,既不能擋風也不遮雨。原本紅色的廊柱早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房梁更是幾近垮塌,廊柱上屋簷下的彩繪在日經月累中,變得一片模糊。
但是依然看得出這座古戲台的工藝非常精巧。
戲台前幾個老工匠正在抽煙聊天,看到來人,笑嗬嗬湊過來打招呼。
夏昕趕緊對他們就是一通拍攝。
許孟陽為她介紹:“這些師傅都是手藝千裡挑一的傳統工匠,這次古村修複的主力軍。”
比起周齊光,這些淳樸的匠人就可愛多了,聽說夏昕是來拍攝的,麵對相機個個配合地打招呼,還主動介紹自己的身份和手裡的工具。
他們和周齊光師徒看起來很熟悉,想來不是第一次跟著他們乾。周齊光也一改麵對夏昕時的冷眼冷麵,笑容可掬同人寒暄。
剛剛一路走來聽到許孟陽的介紹,現在又看到老工匠和戲台,夏昕就知道這次拍攝非常有價值,自然不會計較周老對她冷淡的態度。
今天還不是正式開工,隻是將工匠們召喚來,商量修複計劃。說起來,周齊光是正兒八經的學院派教授,業內專業人士認可的專家,但在這些農村出來的工匠麵前,完全沒有架子,每個人的建議都會認真聽取。
許孟陽跟他師父一脈相承,在老工匠麵前也是恭敬謙虛的模樣,不管這些人說得有沒有用,他都會仔細聆聽。
夏昕原本是在旁邊拍著他們熱鬨商量的場景,但手上的鏡頭不知不覺就對上了他這個人群中唯一的年輕男人。
直到他忽然轉頭朝自己看過來,才驀地回神,欲蓋彌彰般挪動了兩步。
許孟陽道:“我們還得討論一會兒,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去附近拍拍其他的風景。”
夏昕還沒回話,就聽周齊光厲聲打斷:“既然要拍,那就要拍得仔細完整,這點苦累都受不了,趁早彆拍了。”
許孟陽輕咳一聲,扶了扶額頭。
夏昕義正言辭:“不累不累,周老你們講的這些非常有意思。”
周齊光冷哼一聲,繼續拿著圖紙和工匠們商討。
這一個露天會議,一直到了快中午十二點才結束,夏昕也生生站了兩個多小時。
周齊光收起圖紙,大手一揮:“各位師傅,走,咱們去吃飯。”
許孟陽也起身,來到夏昕旁邊,低聲問:“餓了嗎?”
夏昕搖頭。
許孟陽:“中午想吃什麼?”
夏昕疑惑問:“村裡有餐館嗎?”
許孟陽好笑道:“你看到有嗎?還沒正式開工,工程隊的廚子還沒來,今天一起去師父家裡吃。”
“哦。”原來是要去周老家蹭飯,那還怪不好意思的。
這是夏昕第一次得以進入周齊光的小樓裡。她之前已經查過周齊光是個未婚單身老頭,無兒無女,本以為他這個一個教授專家住在村子裡,必然是請了保姆照料的,不想,他竟是一個人居住。
正疑惑間,隻聽周齊光對她一道命令發過來:“我這裡可沒有白吃的午餐,想吃飯就得乾活。”說著指著院子裡一口露天大灶道,“去幫忙生火。”
許孟陽道:“沒事師父,你們都不用管,我來就行。”
周齊光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你還怕你沒事做?今天這麼多人的飯都得靠你做出來。”
夏昕趕緊將背包和相機放在一旁,道:“我來生火我來生火。”
許孟陽好笑地搖搖頭,道:“那就給兩個灶都生起來,一邊煮飯一邊炒菜。”
夏昕:“沒問題。”
周齊光稍稍滿意,和幾個老工匠坐在院子裡喝起茶聊起天來,隻不過眼睛一直密切關注夏昕的動態,準備一看到她偷懶,或者做得不好的地方,就毫不留情地指出來。
夏昕沒乾過這種事,覺得還挺新奇。當然也是準備在老爺子麵前好好表現,讓接下來的拍攝更順利。
隻是沒想到生火這件事比她想象得要困難許多,乾樹葉玉米芯子都用上了,人被熏得淚眼迷離,愣是半天沒生上來。
她躲在灶後,朝周齊光的方向瞅了瞅,見老爺子正和人聊得熱鬨,沒注意自己這邊,趕緊朝在蹲在井邊洗菜的許孟陽噓了一聲。
許孟陽轉頭,見她朝自己使眼色,勾了下嘴角,端著菜走過來,低聲問:“怎麼了?”
夏昕道:“這火要怎麼生起來?”
許孟陽走到她身旁,將灶孔內的柴火攢了攢,用打火機點燃一枚帶葉子的乾玉米芯,半豎著放在柴火空心處,沒一會兒,火就燃了起來。
望著灶孔裡跳躍的火焰,夏昕睜大眼睛,激動道:“你真厲害。”
許孟陽失笑:“生過一次就會了。”
夏昕也笑:“沒想到來清峪村拍片子,還能多掌握一門技能,以後野外生存可以用得上了。”
她話音落,周齊光忽然一聲輕斥傳來:“生個火還要人幫忙嗎?”
夏昕大聲道:“已經生起來啦!”
許孟陽忍住笑摸了摸鼻子,站起來低聲道:“我做飯了,你看著火。”
夏昕道:“行,要大火還是小火隨時吩咐。”
有了許孟陽的示範,旁邊灶孔的火很順利就生了起來。不過要掌控兩個灶的柴火,還真不是簡單活兒。夏昕手忙腳亂才管好兩灶火,沒多久就弄得滿頭大汗,灰頭土臉。
反觀許大廚,動作麻利,遊刃有餘,一桌子菜做下來,發型都沒亂一絲。
不過夏昕也不奇怪他有這一手,畢竟他從小就在茶餐廳打工,現在還是許記的老板。
說起來,他好像一直有著非同一般的生活能力。當年在學校裡,他是學習優異的好學生,和所有好學生看起來彆無二致。但在學校之外的生活,卻和其他學生完全不一樣。他在茶餐廳打工,在台球廳打球,和裡麵的社會青年們混跡在一起。
假期裡,他很少回家住,就睡在關勇的台球廳裡,但作為好學生的人生軌跡,並沒有因此受到影響,也未曾染上任何惡習。
是那種任何環境裡,都能堅定頑強生長的人。
正胡思亂想著,許孟陽最後一道菜已經出鍋,吩咐她道:“把火退了,準備吃飯。”
“好。”
早上七點就吃了早餐出門,坐了兩個多小時車,接著就是快三個小時的拍攝,現在又燒了這麼久的火,還真是餓了。
她退了火,來到院子裡的水池邊洗手,許孟陽端著一疊吃飯的碗筷來過水。
夏昕轉頭看他,笑說:“大建築師親手為工人們做飯,這待遇真難得。”
許孟陽輕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臉上,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蹭到煙灰了。”
“嗯?”夏昕反應過來,趕緊用濕漉漉的手在下巴抹了兩下,“乾淨了嗎?”
許孟陽搖頭,直接伸手將她下巴那條黑色的痕跡擦去。
他的動作自然而然,夏昕卻因為下巴上一劃而過的觸感,有點不自在地彆過臉,訥訥道:“謝謝。”
坐在桌上的周齊光重重咳了一聲,道:“你倆快點,師傅們都等著開飯呢!”
許孟陽誒了一聲,抱著清洗乾淨的碗筷來到院子中的圓桌上擺好,又逐一打好飯。
周齊光看著夏昕坐下,拿起筷子端起碗,迫不及待夾菜開吃,皺了皺眉頭道:“這麼多長輩都還沒開動,你就這麼急?”
夏昕夾了一塊小炒肉,剛要送進口中,一時不知是繼續送,還是放回碗中。
好在幾個老工匠已經笑嗬嗬開吃,她這才又繼續。
還彆說,許孟陽的手藝真是不錯,又是柴火土灶飯,快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夏昕,狼吞虎咽了幾口,隻覺得快要升天。
直到覺察周齊光嫌棄的眼神,才又恢複斯文狀。
工匠們都是大口吃飯大碗喝酒的粗人,兩個大叔不一會兒就吃完了一碗飯,許孟陽趕緊起身拿過他們的碗,去灶邊為他們添飯。
周齊光歎了口氣,陰陽怪氣道:“現在的姑娘,怎麼都這麼不懂事?”
夏昕心虛地放慢速度,看著許孟陽給師傅添好飯回來,確實覺得自己不如人家徒弟懂事。
她理解周齊光的心理,因為把她當成未來的徒弟媳婦,自然會各種考驗和刁難。
為了不辜負許孟陽的一番好心,以及接下來的拍攝順利,她是該配合配合。於是等周齊光碗裡米飯快見底時,她立刻起來道:“周老師,我去給您添飯。”
周齊光覷眼看她,將碗遞過去:“添少點,半碗就行。”
因為周齊光的密切關注,接下來的夏昕,老老實實吃著自己麵前的一盤土豆絲,再不伸手太長去夾對麵的小炒肉和涼拌豬耳。
坐在她身旁的許孟陽一直不動聲色地注意著她,第一次看到她這麼小心翼翼,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想到當年在食堂裡,她可是會因為打菜阿姨抖勺子大發雷霆的暴躁狂。
他伸手夾了遠處的菜,默默放進她碗中。
夏昕愣了下,低聲道:“謝謝。”
一頓飯吃了將近一個小時,吃飽喝足,加上午後的陽光,夏昕隻覺得昏昏欲睡,正要坐在一旁休息一會兒,周齊光又道:“還愣著乾什麼?不去幫忙?”
夏昕這才看到許孟陽收拾好了碗筷,去水池邊清洗,趕緊跳起來去幫忙。
許孟陽低聲道:“我師父脾氣有點古怪,但他沒惡意的,彆放在心上。”
夏昕點頭:“明白。”又問,“我今天表現還行嗎?”
許孟陽:“挺好的。”
夏昕鬆了口氣:“我可不能辜負你一片好心。”
許孟陽笑著搖頭:“不用緊張,師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過……”他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才又繼續,“你脾氣確實好了很多。”
夏昕微微一愣,繼而又自嘲地笑了笑,道:“因為不想再做一個讓所有人都討厭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陽仔人不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