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 / 2)

春日遲 蔚空 13916 字 4個月前

她忽然就打了個寒噤。

她原本以為在經過那件荒唐事,中間又空白了八年,兩人要回到從前親密無間的朋友關係,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沒想到會恢複得如此順利。

隻是似乎順利得有點過頭了。

許孟陽洗好碗,擦乾手,轉身往外走。看到她愣愣站在門邊,問:“怎麼了?”

夏昕驀地回神一般,搖搖頭道:“沒事,你不是約了采訪嗎,早點去準備吧,彆讓人等太久。”

許孟陽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她,點頭:“嗯,那我走了,周二古戲台上梁儀式你彆忘了,我們得早點過去。”

夏昕:“行。”說完,又意有所指地笑道,“祝你今天采訪順利。”

許孟陽笑:“承你吉言。”

*

夏昕沒好奇去打聽許孟陽這場采訪結果如何,因為得準備上梁儀式的拍攝。

上梁儀式作為傳統建築行業的風俗由來已久,為的是祈求房屋牢固、平安美滿。不過發展到鋼筋水泥的現代建築業,這種儀式就漸漸失去了存在的土壤,也就古建行業還傳承著這項習俗。

清峪村古戲台房梁修複,原本就是重中之重,上梁儀式自是不可少。等上完梁,整個房子的修複也就完成了大半,隻剩下屋頂蓋瓦和廊柱彩繪。

周二,天才剛剛亮,夏昕就出門與許孟陽會合,直奔百公裡以外的清峪村。

抵達村子時,還不到九點。

今天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微風和煦。黃曆上說得沒錯,今日宜上梁。

周齊光和工匠已經在戲台前做準備,村裡的留守老人們也早早來到戲台前幫手。因為工匠大都上了年紀,也沒專門再請年輕人,許孟陽這個後生仔便作為勞動力加入了上梁隊伍中。

古戲台隻是古村修複的一環,上梁儀式很簡單,並未殺豬宰雞擺酒,隻在戲台前擺上一張方桌燒香祭拜,接著便是放鞭炮,老匠人喊起古老的上梁詞,吆喝著豎起梁柱。

古老傳統的勞動場麵,有一種淳樸的美感。

夏昕看得入迷,不知不覺將鏡頭慢慢對上了房梁上的許孟陽。

他脫掉了軍綠色衝鋒衣外套,隻剩一件略貼身的黑色打底T恤,露出藏在衣服下流暢的肌肉輪廓。

在夏昕看來,會乾活的男人,遠比單純的好皮囊更有吸引力。

年少時,許孟陽之於她的特彆之處,也就是有彆於校園同齡男生的“能乾”。他好像什麼都會,會學習會雕刻會打台球,還會在茶餐廳裡遊刃有餘地招待客人。

而他自己卻對這種“無所不能”,似乎從不以為然。就像此刻,他仿佛根本不覺得自己是個名校出身的建築師,而隻是一個普通的工匠。

有年富力強的他幫忙,加上老匠人們豐富的經驗,整個上梁過程順利而迅速。當梁柱完美嵌在屋子上空時,許孟陽重重舒了口氣,下意識看向站在門口拍攝的夏昕,朝她揮揮手,勾起嘴角,露出淺淡的微笑。

陽光從上方灑進來,覆在他身上,一滴汗水從他額頭落下,劃過微塵飛揚的光芒,掉在地上。

夏昕望著相機屏幕,隻覺得時間好像在刹那間靜止,周遭一切變得失真起來。

直到許孟陽從梁上下來,周齊光在旁邊沒好氣地提醒她“還不去給孟陽遞水,沒見他滿頭是汗”,她才忽然回過神。

她趕緊拿起旁邊桌上的礦泉水,走上前遞給微微喘著氣的男人:“喝水。”

許孟陽拍拍手上的灰,接過水瓶,輕笑了笑道:“謝謝。”

在梁上待了快個把小時,流了一身汗,確實渴了,他打開瓶蓋,仰頭一口氣喝了半瓶。

夏昕看著他因為喝水而滑動的喉結,上麵還覆蓋著一層還沒來得及乾涸的汗水。

明明是秋高氣爽的上午,還有清風不時吹過,她也沒乾什麼苦力活兒,但忽然也覺得有點熱了。

這時,一旁的周齊光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你們先歇著,我新調試了兩盒彩繪顏料,拿過來大家一起看看上色效果如何。”

許孟陽道:“行,那您慢些。”

周齊光笑:“你當我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呢,雖然不能像你上梁,但走個路還能摔著?”

許孟陽也笑:“那您趕緊去吧,我們在這裡等著。”

周齊光擺擺手,走了。還彆說,老爺子走起路來大步流星,步履輕快,還真是老當益壯。

等到周齊光離開一會兒,許孟陽看向站在一旁許久沒出聲的夏昕,才發覺她一直定定看著自己,眨眨眼睛,奇怪問:“怎麼了?”

夏昕驀地回神,方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直矗矗盯著一個男人看得失神。

她這是在乾什麼?

簡直是色迷心竅。

她欲蓋彌彰清了下嗓子道:“我去跟周老師一塊看看他的顏料,順便幫他拿過來。”

許孟陽點頭:“行,你去吧。”

夏昕將相機收好,雖然麵上平靜自然,但快速轉身的動作,卻頗有幾分僵硬。

許孟陽目送她背影離開,到旁邊的木凳坐下,正喝水休息的老匠人笑道:“孟陽,小夏這姑娘不錯啊,你可得加把油,早點讓你師父喝上喜酒。”

許孟陽輕笑了笑,道:“我爭取。”

“你師父把你當親兒子一樣,這幾年一直沒看到你找對象,可急得很。”

“嗯,確實該好好打算了。”

“我看小夏對你有意思的,男人還是得主動點,彆等著人家姑娘主動。”

“我明白的。”

夏昕自是不知道許孟陽和匠人們聊什麼,一路上對於自己剛剛行為十分懊惱。當年就是因為自己覬覦自己最好的朋友而犯下錯誤,搞砸了兩人關係,現在好不容易重修舊好,可不能再重蹈覆轍。

她匆匆走到周齊光的小院,推開虛掩的門,喚道:“周老師,你拿好了嗎?我來幫你忙了。”

沒有人回應。

她咦了一聲,狐疑地穿過院子,朝門內走去,哪知剛剛跨過門檻,便見周齊光一動不動躺在地上。

夏昕嚇得差點心臟漏掉半拍,驚慌失措上前蹲下身叫道:“周老師周老師,你怎麼了?”

地上的人沒有半點反應,她伸手探了下鼻息,微弱的呼吸讓她稍稍鬆一口氣,一邊拿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一邊去掐老爺子的人中。

和急救中心報完地址,被掐人中的老爺子還是沒有半點反應。她又趕緊撥了許孟陽的電話,那邊剛剛接通,她就亟不可待道:“周老師暈倒了,我打了急救電話,你趕緊回來。”

本來和匠人們有一搭沒一搭閒聊著的許孟陽,登時心裡一震,忙起身道:“你彆慌,我馬上回來。”

他電話都沒掛,便拔腿飛奔,十分鐘的路,用了不到兩分鐘就趕到。

氣喘籲籲跑進門,看到躺在地上的周齊光,許孟陽深呼吸兩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走上前問手足無措坐在一旁的夏昕:“有沒有傷口?”

雖然努力讓自己鎮定,但他的聲音還是抖得厲害。

夏昕搖頭:“檢查過了,沒有,我猜可能是突發腦溢血。”

她說這話時,目光落在周齊光灰白的臉上,整個人依舊驚魂未定,心臟還砰砰跳得厲害。再抬頭看向許孟陽,發覺他額頭都是汗水,一張臉慘白得可怕,連嘴唇上都看不到一點血色。

她從來沒見過他這種模樣,在她的認知裡,他向來是理智冷靜的,但此刻顯然已經慌張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伸向周齊光的雙手,顫抖得厲害,想去觸碰地上的人,但又不敢亂動,最終隻得在半空僵持片刻,慢慢收了回去。

他的反應倒是讓夏昕稍稍鎮定下來,低聲安撫道:“你先不要急,周老師有呼吸有心跳,救護車已經出發,應該很快就到。”

許孟陽點頭,一言不發地看向地上的師父。

一股久違的巨大恐懼感襲上心頭。

許多深埋在記憶的畫麵,一股腦湧上來。他想起九歲時,母親拖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十歲那年,渾身是血的父親躺在病床上,對趕到醫院的他交代完最後兩句話,就永遠閉上了眼睛。兩年後,奶奶出門買菜摔倒,再沒醒過來。然後就是十八歲那年,在醫院治療了大半年的爺爺,也最終離開了他。

他曾經的人生,好像總是在經曆一次又一次的離彆,所有親近的人,都會在他毫無準備時離開,將他一個人留在原地。

他恨透了離彆,所以這些年一直在固定而狹小的圈子生活。

周齊光是他為數不多親近的人,雖然明白,老爺子遲早會離開自己,但一直覺得還好遙遠,從沒想過這一天會如何到來。

屋內的兩人沒有再說話,直到抬著擔架的急救人員闖進來,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兩個人跟著周齊光上了救護車。

抵達最近的醫院,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確定是突發腦出血的周齊光,直接被推進了急診手術室搶救。

腦出血這事可大可小,嚴重時會有性命之憂,更彆提癱瘓殘疾。

急診室的門關上後,原本喧雜的走廊安靜下來,隻剩下心急如焚等待手術結束的兩人。許孟陽如同卸力般重重在長椅坐下,怔怔望著手術室大門片刻,然後彎下身,將臉埋在雙手中。

夏昕在他旁邊坐下,想要說點什麼安撫他,但又覺得此時周齊光情況不明,任何安慰的言語都是徒勞,最後默默伸手在他後背輕輕拍了拍。

許孟陽依舊低著頭,隻空出一隻手,將她的手握住。

他骨節分明的手掌,此時冷得像是從冰水中撈出來一般,隱隱滲著濡濕的冷汗。

夏昕從來沒見過如此脆弱的他,在她心中,他是從容而堅定的,從不會慌張無措。

她反手緊緊握住他,想把自己的力量給他。

手中傳來的溫暖,終於讓許孟陽稍稍回神,他重重揉了把臉,稍稍坐直身體,垂著雙眸,看著地麵,悵然般低聲道:“我有時候想,是不是我所有親近的人,都會離我而去?是不是我真的不值得?”

夏昕微微一怔,安撫道:“周老師不會有事的,你彆胡思亂想。”

許孟陽靠在身後的牆,卸力般閉上眼睛,沒有再說話,隻是一直握著她的手沒有鬆開。

作者有話要說:臭老頭沒事。

按著我這更新速度,每天都是肥章的話,估計五十來章正文就完結了,那就是這個月內,是不是太快了,感覺才剛剛開文啊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