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2)

春日遲 蔚空 9480 字 6個月前

夏勝南已是彌留之際,幾乎無法再進食,狀態很不好,昏沉的時候多,醒著的時候少。夏昕一直覺得死亡並不可怕,但陪著一個人慢慢等死,無異於淩遲般的折磨。

雖然她和夏勝南不像尋常母女,兩人之間仿佛是沒什麼愛存在,她也一直在努力遠離她,擺脫她對自己的負麵影響。但當有一天,她真的要永遠離開自己,她才發覺,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她不得不承認,這個生她養她的女人,是她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她從小到大總是怨她,用叛逆的方式來對抗她,不想讓人知道她的母親是夏勝南。但也無法否認,她之所以如此肆無忌憚,也還是因為她是夏勝南的女兒,這是她的底氣。

夏昕在醫院守著病床上的夏勝南兩天兩夜,片刻眼都沒闔過。她睡不著,生怕一閉眼,夏勝南就不在了。

不過除了一開始抱著許孟陽失控大哭一場後,她就再沒哭過,非常冷靜從容地照顧著夏勝南。但越是冷靜才越是叫人擔憂。許孟陽怕她熬壞了身體,想勸她休息,卻知道此刻任何的關心,對她來說都是殘忍。

於是他什麼都沒說,隻是一直默默陪著她。

最後還是林叢生看不過去,道:“夏昕,你這樣下去不行,你媽媽也會擔心,你回家睡一會兒,我在這裡守著,要是你媽媽有什麼事,我馬上打電話給你。”

這時的夏勝南,也正好清醒著,聲音微弱道:“放心吧,我今天死不了,你回去睡一覺吧,明天再過來。”

夏昕望著病床上已經脫了形的母親,最終還是點點頭。

林叢生道:“小許,夏昕就麻煩你了。”

許孟陽道:“林叔,有什麼事馬上打電話。”

林叢生點頭。

夏昕看了眼閉著眼睛的夏勝南,一言不發地跟著許孟陽離開。

這兩天在病房她還偶爾和夏勝南說說話,現下回到公寓,仿佛一下子喪失了語言能力,默默洗澡換了衣服,便像個木偶一般坐在沙發一動不動,雖然臉色憔悴,但一雙泛著紅血絲的眼睛,卻分明是沒有半點睡意。

許孟陽默默歎了口氣,去廚房給她熱了一杯牛奶,加了一點事先準備好的安眠藥片,碾碎後放入杯子中。

他從廚房走出來,道:“喝點牛奶,然後好好睡一覺。”

夏昕愣了半晌才回神,默默接過杯子,一飲而儘。

加了藥物的牛奶,到底還是起了作用,呆坐了半個小時,夏昕那雙泛紅的眼睛終於慢慢闔上,歪頭靠在沙發淺淺睡去。

許孟陽輕手輕腳將她抱起來,放在床上。剛蓋好被子,他的手便被她無意識抓住。

他抬頭看向閉著眼睛的女人,低聲問:“怎麼了?”

夏昕在夢中呢喃道:“彆走。”

許孟陽將她的手輕輕握住:“我不走,就在這裡陪你。”

夏昕手上的力度放鬆下來,呼吸終於慢慢變沉。

許孟陽將台燈熄滅,在黑暗中默默凝望了她片刻,一隻手握著她,一隻手撐著頭,許久之後,才不知不覺闔上眼睛。

這兩天他雖然晚上不方便留在醫院,但其實也沒怎麼好好睡過,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眼睜睜看著親人離開的痛苦。何況是她這樣並未真正經曆過大風浪的女孩。

夏昕這一覺睡得到底不算踏實,隔日天剛剛亮,就猛得睜開眼睛坐起來,問:“醫院打電話來了嗎?”

坐在床邊的許孟陽睜開眼睛,拿起旁邊的手機,搖頭:“沒有。”

夏昕鬆了口氣,至少證明夏勝南還活著。睡了一覺,到底是恢複了一些精神,她跳下床:“我得馬上去醫院。”

兩人簡單洗漱,匆匆出門。

來到病房時,夏勝南恰好清醒了過來,精神比前兩日竟然好了許多。看到夏昕進來,還朝她露出一個笑容,輕聲道:“你來了?”

夏昕看得有些心驚膽戰,走過去問:“媽,你怎麼樣?”

夏勝南道:“還好。”說著勉強抬起手朝她招了招,“夏昕,你坐下,媽跟你說幾句話。”

夏昕走過去默默坐下。

即使是到這時候,夏勝南的思維依然清晰,隻是聲音微弱,斷斷續續:“我不是個好媽媽,但你是個好孩子,我走後,就不會再有人這麼讓你厭煩了,所以你也不用太難過。以後不管你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你都要好好照顧自己。但你要相信這世上,一定會有人真心實意地愛你。”

夏昕抿唇點頭,大腦卻有些空白。

夏勝南氣息越發微弱,每吐出一個字,都異常艱難。說到最後,她翕張著蒼白乾涸的嘴唇,從喉嚨裡艱難地發出一點氣聲:“媽……媽……”

夏昕趕緊湊過去:“媽,你還要說什麼?”

夏勝南嘴唇微張,仿佛想努力說完最後一句話,但隻有口型,沒了聲音。夏昕仔細看著她,卻沒能辨認出,想要再問時,夏勝南已經閉上嘴闔上眼睛。

夏昕茫然地看著像是沉睡過去的女人。

夏勝南沒有再醒過來,兩天後宣告死亡。她在閉眼沉睡前,最後用口型說出的那句話,夏昕沒有機會再聽清楚。

塵埃落定的那一刻,因為有了心理準備,夏昕沒有哭。她這麼多年來因為夏勝南這個母親,所積累的叛逆和乖張,也隨著她的離去,徹底消失殆儘。

她仿佛真正變成了一個大人,有條不紊地處理後事,冷靜而從容。

夏勝南隻有一個女兒,以及林叢生這個相伴多年的伴侶。兩人按著她生前遺願,隻對她工作了二十多年的集團發了一則簡短訃告,不設靈堂,不辦追悼會,不立碑建墓,骨灰撒入江中。

一切都符合夏勝南的風格,不煽情不留戀,果斷而決絕。

辦完喪事後,夏昕去了一趟林叢生的辦公室。

短短幾日下來,這個中年男人,眼見又蒼老了幾分,眼睛裡完全失去了一個成功人士的神色。

他將一個文件袋遞給夏昕:“你是你媽媽財產的唯一繼承人,相關文件在她生前已經委托我處理好。除了房產和理財存款保險之外,她幾年前給你辦理了一份信托基金,在她過世後,你可以每月固定領取一筆錢。這筆錢能保證你隨心所欲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哪怕賺不了錢,也能生活無憂。”

夏昕接過文件袋,表情漠然。

林叢生望著她,微微蹙眉,道:“夏昕,我知道你和你媽媽關係不好,但相信我,這世上不會有人比她更愛你。當初我們本來是打算結婚的,但因為你強烈反對,最後不了了之。自此之後,你媽媽她甚至不帶我見你,就是怕你難受。”

夏昕微微一愣:“是嗎?”

林叢生繼續說:“她不止一次對我說過你有多優秀,她的教育方式也許不對,但出發點隻是希望你能夠獨立勇敢堅強,因為她比誰都清楚,這世上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完全依靠。”

夏昕道:“我明白,我會的。”

林叢生:“以後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可以找我。”

夏昕道:“謝謝林叔叔,這段時間多虧了你,以後應該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林叢生愣了下,夏勝南養出的女兒,到底還是跟她一個犟脾氣。他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自己這一輩子沒能等到夏勝南徹底毫無顧忌地接納他,也不知道那個年輕人能不能讓夏昕為他敞開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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