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疾(1 / 2)

荀柔仰頭——好一隻泥猴子,滿臉泥灰,就能看清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

泥猴子的年紀,大概在兄長荀衍與荀諶之間。身材粗壯,笑嘻嘻的湊過來,揣著手蹲在他旁邊,“長得真好看。”

掏了掏袖子,掏出一隻壓扁的草蚱蜢,拎在手上抖抖,“送你玩兒,叫什麼名字?哪家的?說了請你吃糖。”

荀柔看對方友善,看著土厚三層的玩具,猶豫要不要伸手,不伸手的話,是不是有點傷人自尊。

“我家的。”處理完賽場衝突的荀衍,一轉頭看人逗自家小孩,頓時大步流星的走過來,一把將荀柔撈過去。

“哦,怪不得,”少年一笑,臉上簌簌的落灰,“這麼漂亮的小孩,一個人放這兒,你也不怕被人偷去。”

“你當阿善是你家傻弟弟,不會喊啊?”

“阿善,原來你叫阿善?”少年伸手,來摸荀柔的頭,語氣酸溜溜的,“你們荀家的小孩,怎麼都長得這麼好看?哎,不對啊,我記得你家荀彧,不止這麼小點?”

什麼叫不止這麼小點?

“你老眼昏花?誰說這是我五弟?”荀衍一把將他的手打開。

“你家有老六了?我怎麼沒聽說?”少年道,“我還以為——”他故意停頓。

“以為甚?”

泥猴子衝他揚揚下巴,用仿佛彼此心知的語氣道,“你那位小叔家的呀?”

“不知所謂。”荀衍回了一句,隨口轉移話題,“——李爾那小子今天怎麼沒來,往常蹴鞠,不是他最是積極?”

“哦,”泥猴子眼神頓時一變,抬起的手也垂下去,“他小弟沒了,來不了。”

“怎麼回事?”荀衍濃眉一皺。

荀柔聽得心裡也是一跳。

沒了...是他知道的意思嗎?

“李騫,你今日是怯戰不成?”剛剛把自己罰下場的荀諶,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土大笑著走過來,按住少年肩膀,把他往後帶了一步,“躲到這裡來。”

“還有什麼,”泥猴子李騫沒精打采道,“小兒半夜驚風罷,抽了一晚,早上急忙往縣裡找了巫醫來,巫醫看了一眼,就說沒救轉身就走,昨天抱出去埋了。李爾他娘從前天開始哭,哭了兩天了,李爾在家裡安慰他娘呢,連學都沒去。”

荀諶臉上的表情霎時一收,不由得望向兄長,見兄長也是眉頭一皺。

然後兩人又一起望向荀柔,都失去了玩的興趣。

“你們沒見過李爾他弟吧,也就這麼大,”李騫指了指荀柔,“生得白淨雪團似的......從小族裡都說,不像我們李家的人,怕是留不住吧...他媽小心寶貝像什麼似的,就沒敢讓他出過門,就這樣,還是沒留住...”

“三歲的小兒本就難養成,誰家都一樣...前幾天還見過,還問桑實什麼時候熟...哎,他家這兩天都哭,大家聽著都不好受。”

年歲不大的少年,說著生死,仿佛已經習慣,歎息中透著無奈。

“天時已遲,”荀衍趁他說話空檔,一把撈起荀柔,“我們該歸家了。”

“正是。”荀諶連忙附和。

“我也回家,”李騫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土,一臉沒意思,“再去看看李爾那小子。”

所謂驚風,是後來腦膜炎一類的疾病,這類疾病發病很急,若不及時醫治,就是在後世也很危險。

其實,除此之外,傷風感冒、毒蟲咬傷、甚至隻是木刺傷了皮膚,在這個年代,都可能致命,有人根據文獻統計,在離東漢八百年後的北宋,皇室之中孩童的夭折率高達45%。在良好條件,以及更先進醫術下,兒童夭折率都如此高,更不必想這時候了。

荀柔知道,除了兄長荀棐,自己曾經還有過一個親哥,荀衍堂兄行三卻是家中老大,因為他曾經還有過兩個哥哥。他們同輩的長兄荀悅,字仲豫,仲為第二,也是因為他曾經有過一個未及序齒的大哥。

死亡如此輕易,以至於人們隻能看淡...這是一個,人們還在為生存而奮力掙紮的年代。

荀柔忍不住抱緊了荀衍的脖子。

...

“去哪頑皮了?怎麼這麼臟?”荀采從盆裡抓起一把草木灰拍在荀柔的頭上,一通使勁的揉。

荀柔被揉得低頭,“我沒玩,就看了一會兒阿兄他們蹴鞠。”

他哪知道居然這麼大的動靜,就在旁邊看著,都是半身的土。

“那不該靠得太近。”荀采將熱水兌了,用伸手試了試溫度,用水瓢淋上去,故意嚇他,“你這腦袋就才鞠那麼大,人家一不注意,說不定把你當鞠踢了——”

“阿姊,今天李家阿兄,問我是誰家孩子,”荀柔心裡對李騫道了個歉,“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什麼事?”荀采嘲笑一聲,在他頭上拍了一掌,握住荀柔的幾根頭毛,擠了擠水,突然覺得不對,眉頭一皺,“等等,你去哪看的蹴鞠?怎麼還遇見李家的人?”

“就是...”荀柔頓了頓,發現自己給自己上了套,強製轉移話題,“阿姊,你說會不會有人去告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