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廣宗城內(1 / 2)

入眼的廣宗, 竟是一座特彆、特彆正常的城池。

黃土地麵揚塵卻也平整,連綿屋舍破舊卻也未倒,屋頂上積了黃土, 圍牆上種一把蔥花,忙碌的婦女衣衫打滿補丁卻乾淨整潔,光屁股孩童雖瘦小卻活潑靈動。

這就像一個, 男人們都下田或出工後, 尋常的鄉裡。

——黃巾起義前,不,是要更早,在他剛回高陽裡時, 尋常鄉裡的場景。

那時候的人們, 也為生活忙碌,也有瑣事煩惱,也會農事辛勞,但這些都是淺淺的, 隻睡一覺, 就一拂即去,留下純澈透明的本質, 安定、平淡、踏實的尋常煙火。

可這樣的場景,放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 如同空中樓閣,你凝視著他虛幻的美麗, 搖搖欲墜的根基, 不知道是否希望它支撐得更久一些。

“公子以為,廣宗比潁陰如何?”波才滿意於他的震撼,笑道。

荀柔沒有回答, 緩緩從車上走下。

不遠處的幾個小豆丁,不畏生人,圍到車邊來,不遠不近,含著手指,睜大眼睛好奇望向荀柔,有點想再靠近,又似乎不好意思。

“若論現在,卻有不如。”荀柔誠實回答。

他永遠不可能如太平道,編織童話般謊言讓人相信沉迷,直到樓閣坍塌的那一日。

潁陰是戰地,大家團結起來求生,如此而已。

“不能長久,何必相較。”荀顥看不得波才向叔父炫耀的模樣,徑直戳破。

“你胡說!”波連挺身向前。

“一旦朝廷大軍攻來,汝等便如土雞瓦狗,頃刻見滅。”荀顥道。

“你——”波連忍不住提起拳頭。

圍觀小童,雖然聽不懂他們說話,卻還是害怕的逃散開。

“阿賢。”荀柔輕聲喝住小侄,“慎言。”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他們並不是來戳破這個夢的人。

“是,我錯了。”被小叔一喚,荀顥乖乖低頭認錯,站到他身後。

“宗繼,公子秘密前來,你勿要在此張揚。”這邊,波才也按下親弟,請荀氏叔侄如內。

“這門口連個通秉之人都無?”荀顥左右一看,竟無門童,甚覺奇怪。

“城中備戰,實在抽不出人手。”

“你們不至於將五尺以上童子,都送進軍營了吧?”荀柔憶起一路所見孩童,陡然察覺最大也不過五六歲。

波才回避的側了側頭,低聲道,“請。”

繞開前衙,穿過圍牆,便是後院。

還未到張角住處,荀柔再次看見小孩。

後院大概是黃巾占領後改造過,庭中不見樹木,中間一片全種黃豆,植株比成人略高,打理得好,枝葉繁密,豆莢密密墜在葉腋,顏色尚青,有幾個總角童子在周圍打鬨,陽光照在他們天真燦爛的笑容上。

荀柔凝望過去。

“平時大門敞開,大賢良師也不禁孩童進來,漸漸就變成這樣。”波才尷尬解釋道。

他覷了一眼荀柔神色,那雙清瀲眼眸,平靜無波,越發讓他看不分明,不由忐忑。

當初抓他的時候,來不及多想,再無他法,如今引至此處,才不由擔心。

一路上,荀小郎還不時露出忍耐,或者與阿弟他們衝突,年長者卻一派隨遇而安,隻少言語,實在讓人猜不出他心中如何。

“前麵便是我師住處。”

波才搖搖頭。

多想無益,大賢良師的病,至今已偷尋過好幾位醫者,也祭祝祈禱,施遍手段,卻怎麼樣都沒辦法,隻越發嚴重,如今隻希望這位荀公子,真有傳說中神仙手段,改天逆命的本事。

荀柔隨他步入堂中。

這間屬於縣令的屋舍,有五間大小,開闊的正堂中沒有一絲裝點,顯得空曠,隔開臥室與大堂的描金漆繪大屏風,大概是這間屋唯一的裝飾。

屏風之後,傳來說話之聲。

一個男子語速輕快道,“我已說過,君之病,深在肺腑針藥難及,當須刳割滌蕩,剜去壞處,如今再虛延時日,可就來不及了。”

嗯?荀柔眉睫微微一動,外科醫生?

“狗屁!”另一人聲如洪鐘,“俺沒聽說過治病要開膛破肚的,那不就是個死嗎?你老實點,否則彆怪俺拳頭。”

“三弟,”第三個聲音道,“不許對先生無禮。”

這個聲音分明無力,卻有種說不出的韻律,讓荀柔仿若相識。

“你們燒符咒,懂什麼醫術,”這位醫生顯然不是忍氣吞聲的脾氣,立即頂撞道,“他肝脾裡長了包塊,不取更生,長滿全身,早晚臟腑全都給撐壞,倒時候想治都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