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千裡明月(1 / 2)

荀柔閉了閉眼睛。

“你太自負了。”

“漢帝被稱為天子, 但他們至少知,自己並非上天之子,你稱為大賢良師, 真將自己當做能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神嗎?”

“大漢再沒落, 能定羌於涼州,拒鮮卑於幽並, 猶有百戰之將,有安民之臣, 各地庠學建立, 開童蒙之寐, 而你呢?

“不教而殺為之虐!

“黃巾起時聲勢浩蕩, 勇猛忘命, 每與朝廷之兵相交,卻敗如山倒, 為何?蓋因不習武藝,不懂旗號,不知規矩。

“波伯謙也算是將才,能與朱儁相持,卻有長社之敗, 為何?蓋因一朝掌兵,未習兵法, 不識地利。

“黃巾占領地方,百姓卻起而相抗, 為何?蓋因不能治理,不能安民,隻知收刮錢財——比之貪腐官吏尚不如, 百姓畏逾官府。

“你自言大漢失民之望,然黃巾比大漢又如何?難你們就得到民心了嗎?這裡百姓之所以安定,其實並非因為你的謊言,而是你們劫掠了全冀州的官倉!

“你至今竟猶引以為傲?

我是民,潁川百姓是民,各地反抗黃巾之民亦是民,鎮壓黃巾之兵卒亦是民,如此多不從君者,張君何還敢自稱正義,順應民心?”

暑夜悶熱,荀柔半夜熱醒,伸手一抹,滿額頭都是汗,腦中全是白日裡不歡而散的談話。

從來理樸實,誰都知,“得民者得天下”、“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然身於其中,卻往往不識廬山。

他記得張角最後露出的慌亂眼神,忽然覺得自己就像個壞人。

平心而論,張角是好人,比三國時,為自己野心置百姓不顧的諸侯好。不是任何人,都能如他這般,甘冒性命危險,前往疫病橫行之地施藥救人。

大漢朝廷沒做的事,他做了。

所以,他整臂一呼,能得天下雲集響應。

但他的才智不足以成就他的妄想,黃巾一開始,就有嚴重問題。

這段曆史,在史書中簡略,他記得不多,但大概張角一死,失去精神領袖的黃巾眾人,便再無力與朝廷相持。

月光穿過窗牖照進室來。

“...飲入於胃,遊溢精氣...上、上輸於脾、脾氣散精,上歸於肺...阿叔...”

荀柔一驚,轉頭,臨榻的小侄睡得很熟,四肢攤開,薄衾全掀在地上,單衣也掀起來,月光透進來,正照在他白肚皮上。

他口中模模糊糊的喃喃自語,不時將臉皺成白包子,很艱難的樣子,顯然今日頗受了一番教育。

他去找阿賢時,華佗正將阿賢念叨得他眼冒金星,不過一見他來,倒是解放了阿賢,跑來捉住他,要商討張角的奇症。

荀柔哪知這個?且不說他根本沒有給張角看病,就他的醫術,離華佗張機這一等神醫差遠了,所以隻好恭維附和一番,總算給放走。

輕手輕腳過去,將衣服翻下來給阿賢蓋好,望著這張肖似兄長的容顏,一口歎息溢出。

仲豫大兄要是知,阿賢被帶著去學醫了,也不知是否會生氣,覺得不務正業?

畢竟,正途是經史,醫工還是工匠技藝,未有將來“不為良相就為良醫”的社會地位。

想起家中兄弟,荀柔唇角就忍不住一斂。

戰事之中,有人突然不見,並不奇怪,但他與阿賢在城中消失,不知家裡會怎樣想,父親、阿姊、兄弟叔伯們...

荀柔走到窗邊坐下,雙手抱膝,天上明月一輪,半暈半明,不知千裡之外,所見明月,是否會有什麼不同?

他可以帶阿賢回家的。

沒問題。

夏天,天亮得很早,蒙蒙亮時,窗外就隱隱傳來遠處的呼和聲,有點像是在訓練兵勇。

昨日進城之時,他隻得隱隱一瞥。

廣宗城不算大,軍營設在城東、北兩麵,都依牆而建,大概為了省一圍牆。

軍帳錯落,不算整備,但也粗有模樣。

這些是黃巾中最精銳、最忠誠的隊伍,甚至能與盧植相持。

這位作為劉備老師出的中郎將,是典型的漢朝式文人,上陣能殺敵,下馬能寫書,曾有豐富了平叛經驗,就這樣,一照麵居然沒有將初次上戰場的黃巾打敗,由此可見冀州黃巾的凶悍。

不過,盧植走前,一直修築工事器械,在廣宗城南,推土為山,已壘起一座山丘,如今的朝廷軍隊便靠著山丘建營。

荀柔一邊在院中燃柴燒水,一邊拿木炭在地上筆畫。

“你在乾啥呢?”派來看守他們的少年,操著一口北地口音,好奇湊過來。

少年與他年歲相仿,容貌相比一般常年勞作的太平徒,顯得白淨些,兩濃眉很是精神。

荀柔一笑,順手在地上勾了一枝蘭草。

長枝橫斜,花葉扶疏。

就成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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